《一世富贵》第1399章


徐平在洛阳是做都转运使,不算地方官,那里的百姓跟他就没有这种关系。洛阳发展起来了,大家念的是通判王拱辰的好,留守都不过沾点汤水,徐平就是个过客。
让几人落座,徐平对林照和岑振希道:“你们二人入了忠佐司,是邕州真正读书出来做官的秀才,莫要让家乡父老失望。忠佐司里多学些本事,将来入军建功立业。”
两人叉手应诺。两人都是在蔗糖务长大的,那是徐平一手建起来,一直半军事化管理的机构。有了这份经历,林照和岑振希比其他人更加适应忠佐司。今年落第的进士入忠佐司的人中,他们的表现非常亮眼。特别是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赵祯盯着忠佐司,这些表现突出的人,被赵祯一一记在心里。简在帝心,两人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黄金彪喜滋滋地道:“林秀才是在福建路长大,那里文风昌盛,有今日成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岑小哥却是我们蛮人中出的第一个秀才,自小躲黄家那群厮鸟住在山里,也能够到京城殿试委实是了不起。上次我回乡里,人人都夸,那真是与有荣焉。”
林照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又沾上福建路文风昌盛什么光了。在家里饭都吃不饱,爹妈都不识字,还不是到了邕州之后从头学起。不过大贵才真是了不起,蛮人不喜欢进学,他倒是能够学进去。可惜的是最终没过殿试,稍微有点遗憾。
感叹了一会,黄金彪道:“两位秀才进了什么忠佐司,以后是带兵打仗的人,现在出门却连匹马骑都没有。等一会出去,与我同去马市,给你们一人一匹好马,也是家乡父老的一点心意。时时念着故土好处,在朝廷为官,莫要丢了家乡的脸面。”
徐平心中一动,道:“不必去买了,现在大名府里驻军无数,哪里还有好马卖。我这里还有几匹马,都是庄里养出来的。算不得十分神骏,将就也还骑得,你们一人匹。”
黄金彪并不推辞,高高兴兴地与林照和岑大贵两人谢了。他们送礼给徐平,从来不计较值多少钱,只觉得能表示自己心意就好。同样的,徐平回给他们礼物,也没有人算一算值多少钱。相公恩赐,自然高高兴兴收了。
徐平不一样,到他府里送礼的人太多,没个规矩不行,回礼一般价值相当。
黄金彪送来的礼物,都是异国的珍惜之物,这个年代价钱并不高。毛笔不说,就没个固定价钱。珍珠和高丽参,到高丽的海贸商人是几千几百斤卖的。只是黄金彪特意从大批货物里挑了最好的出来,特别送给徐平,珍贵一些而已。这年代的人参只是稍微贵一些的普通药材,并不是后世那样有价无市的神奇之物。高丽来使,献贡方物,只有在送的礼物特别多的时候,带着高丽参也算一样。
徐平送给他们三匹马,以徐家庄里马的质量,足以抵得过这些礼物价值了。
又说一会闲话,黄金彪道:“小的今日来见相公,除了叙旧情,还有一件大事禀报。”
“哦,什么大事?私事还是公事?”
黄金彪看了看身边的林照和岑振希,想了想,摆手道:“两位秀才且到一边去喝两碗茶。我要禀报相公的,是军国大事,不好传到别人耳朵里。”
林照和岑振希两人起身,暗自发笑,都知道黄金彪这人不靠谱,只怕吹牛得多。不过他话说出来,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一起向徐平告罪,到了旁边的亭里喝茶。
见两人走远,黄金彪才向徐平面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道:“相公,小的半年前随着商船去了一次高丽国,你猜怎么着?还真是遇上了贵人!”
徐平忍着笑,道:“什么贵人?高丽现在本朝和契丹间两边称臣纳贡,左右逢源。这等小国,轻易不敢得罪大国。除了做生意,他们还能干什么?”
“不,不,相公误会了。小的说的贵人,并不是高丽人,而是契丹人。他们也是到高丽行商的,在北境有些势力。而且他们都是汉人,心向朝廷,想来是有用的。”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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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契丹的算盘
“契丹的汉人?燕人吗?”现在正是要与契丹开战的时刻,黄金彪突然带来这么一条消息,让徐平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内战和外战不一样,内战正义一方到处都是自己人,当然可以广取情报来源。外战就不同,一是容易上当受骗,再就是会面临道德困境。一边让本国百姓忠于国家,忠于朝廷,一边去策反对方的人,思想不容易统一。
在西北的时候,徐平把对党项之战视作宋朝内战,就是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困境。凡是反对党项的,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心向朝廷。既然是内战,任何人反对元昊,都是不与贼为伍,没有道义上的压力。跟契丹作战这个办法就不好用了,肯定是外战,徐平不得不尽量避免使用对方的人员。收集情报,也是使用宋人,通过打听和分析的办法。
这个困境在历史上是一直存在的,一边使用降将,一边瞧不起投降的将领,宋朝之后的朝代特别突出。不用国际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大旗,没有高高在上的神,也没有跨越民族和国家的阶级斗争,就没有策反敌方人员行为的正义性。
见徐平并没有喜出望外,黄金彪有些失望,道:“这一家是燕地大户,平州人氏,家里世代做海商,颇有些钱财。看着南朝这些年好生兴旺,心中羡慕,似有南归之意。这些日子契丹点集兵马,对幽州和平州盘剥甚重,是以心中不满。听他的说法,契丹到底有多少兵马南下,因为要过他们那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徐平的脸色平缓下来,道:“若只是消息,人家说,你就听着。回来之后到我这里,有个王学斋,是主管都部署司公事,说给他听就是。我与你说,契丹终归是敌境,打听些消息可以,过分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做。要知道轻重,不要鼓动人家,为了向本朝表忠心,抗税抗捐甚且作乱。惹出了祸事,他们吃苦头,会怨你的。”
平州在行政上属于南京道,但财政上单列,是相对独立的地方。以前的云州也是这样的性质,在行政序列上属于南京道管辖,但财政独立。后来升为西京,别成一道,才从南京道彻底独立出来。契丹的制度既有他们的传统,也有从唐朝继承来的,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五代政权,后来又有学大宋的。各种制度杂揉,连契丹人自己都搞不清爽,宋朝对很多方面当然更是摸不着头脑。徐平回京之后,加强了对周边国家的情报工作,才理出了个大概,很多细节还是不清晰。就如契丹点集兵马,到底是怎么组织,怎么汇集,粮草到底如何供应,现在对宋朝来说都是一个谜,很可能契丹就没有统一的制度。
从南京析津府打听到的消息,今冬契丹从中京道和东京道点集了二十六万兵马。加上山前原有的十万多,共计约四十万兵在山前对阵宋朝禁军河北路五十万人。战事起来,宋朝还有河东路约十万人可以投入,契丹就只能靠王庭直属的军队来应对了。
新点集的二十六万兵马,到底是来自于哪些部落,是契丹人,还是奚人,还是包括了女真人,一概不知。而且从探听来的情报看,主管山前事务的南京留守耶律重元,好似同样不知道。作为前方主帅,他也同样只知道会来二十六万人,其他两眼一抹黑。
整理了一会思绪,徐平问黄金彪:“那你有没有听说,今冬向山前点集的兵马,到底是有多少人?来自于哪些部落?都是什么时候聚集?”
黄金彪笑道:“那些蛮人撮鸟做事稀里糊涂,哪里会如此清楚明白!听那人说,现在约有七八万人已经过了平州,还有两三万人后边要来。其他的人马,鬼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过来。现在点齐的十万人,约有三四万契丹人,剩下的都是奚人。听那个人话里的意思,好似要从东京道点集不少人,多半还要点集女真部落。”
徐平点了点头,女真部落在契丹是半独立的状态,这几年稳定一点,前些年不时会有叛乱。契丹兴起之后,最先对付的是同文同种的奚人部落,剿抚并用,最后终于算是收复了。现在虽然还有奚人大王府,军政已经完全被契丹掌控住,基本算他们自己人。而后对付的就是东京道的渤海人和女真人,征伐了这么多年,看来有效果了。把女真人用在对宋前线,对契丹可谓是机遇与风险并存。用得好了,多大量生力军,用得不好,说不定这些被点集起来的女真兵马就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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