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来自地球》第9章


“哦,上网。”Z干巴巴地重复道,“我恐怕你暂时没那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尤里安眨了眨眼。他总觉得主控室变暗了。
“意思是……”Z越过尤里安的头顶,锁上了减压室的密封门。随着他的动作,尤里安感觉到船身轻微的振动。那振动就像开启重力系统时一样,并不带给他危险的预感,只是征兆着船体姿态的改变。Z没有把话说完。接上他的回答的是阿尔伯特号的电子音播报。
“太阳耀斑预警,系统自我保护性关闭。倒计时:十、九、八——”
第七章 
主控室的照明降低到称得上幽暗的程度,Z借着那微弱的灯光扯开储物柜的门,从里头拽出一盏小夜灯,扔给了尤里安。
超氧化锂电池供电的纯功能性小夜灯。又是一样时代感超群的产品。
“就这个,没别的了。”Z说,“一切电子设备失效,船上除了生命维持系统之外的功能全部关闭。没有能源、重力,连娱乐系统都没了。活动区域仅限于主控室。这24小时里我们就只能——飘着。”
尤里安打开小夜灯,将手掌放在灯前,借着漫反射光看清了Z的表情。他漂浮在主控室的空气中,整个人瘫成一张“大”字,看起来非常无聊。尤里安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聊天。”
Z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聊天时候就是一条毒蛇。”
“不是特别致命的那种。”尤里安耸耸肩。
事实证明,一个不会聊天的人就算有了聊天的意图也不能迅速掌握聊天的技巧,就算他的聊伴是尤里安这位Z亲自盖章的花言巧语者也不行——Z在听尤里安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插嘴,一刻都安静不下来,轮到他讲了,又完全不懂得坦诚分享自己的经历与观点。当一切幽默、讽刺,和垃圾话都被用完的时候,Z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这不行。”
他转身抓住储物柜把手,翻出来他那套太空服。尤里安震惊道:“你不必——不聊天也没什么,你不必在太阳耀斑期间躲去舱外吧。”
Z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去趟厨房冰库。”
生活区不完全在太阳耀斑警报时的屏蔽范围内,所以Z换上了太空服。尤里安独自待在主控室,等得心神不宁,到看见走廊处渐渐靠近的太空服顶灯时才松了口气。过了几秒,他发现对方手里端的居然是两只无重力饮料杯和一瓶酒——尤里安认出那正是他带上船的那批酒当中的一瓶,连他都还没尝过的金星特产。
Z一跺脚飘起来,把酒瓶系在储物柜的上层把手上,然后扔了只饮料包给尤里安。无重力的饮料包再怎么优雅精致也离不开吸管设计,Z这个更简洁,就是个套着奶嘴的标准太空杯。尤里安隔着塑封嗅了嗅,Z递给他的那杯怎么闻都不含酒精。他抿了一口,认为这要么是那套“阿尔伯特号拒绝酒鬼”的老规矩,要么是“关机断电时期禁止饮酒”的新措施。然而他一抬头,便听见Z宣布道:“我醉了。”
尤里安讶然道:“我以为这是水。”
“你的是水。”Z答道,“关机期间也不能掉以轻心,船上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你虽然不专业,但极强的学习能力和值得称赞的责任感弥补了缺陷。”
……Z刚刚是不是夸他了?
尤里安不确定地望着Z手里瘪下去的饮料包:“这是酒还是吐真剂?”
Z笑了,不含讽刺意味的那种:“酒。如我所说,我醉了。”
“我喜欢这种酒。”尤里安评价道。
“喝醉的时候我更好沟通,”Z瞥了尤里安一眼,“但别指望我清醒的时候会继续跟你谈这个。”
所以这是Z想出来的继续聊天的方法吗?尤里安竟觉得有点可爱。
“那,现在我们该谈些什么?”尤里安问。
Z直白道:“我不知道,鉴于我是我们两个里不社交的那个。”
Z这样坦诚,倒使尤里安不知如何应对了,仿佛说什么都配不上Z剥开尖刺露出的这一点花蕊。他犹豫道:“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普朗克号?”
“普朗克号没意思。”Z一撇嘴,“慢得像老年代步车。做那么大干嘛?去小行星带当靶子吗?”
尤里安好笑道:“我以为你喜欢它。”
“为什么?”
Z在尤里安头顶翻了个身。他原先是侧躺在储物柜旁,现在换成了超人式双手抱胸漂浮的站姿,一双眼紧盯着尤里安。说实在的,尤里安觉得这个防御性的姿势就能说明问题了,不过他不打算如此回答——难得Z这么好说话,他不想当打破气氛的那个人。
“在EM…1的时候,”尤里安说,“他们谈起普朗克号,你似乎有话说。”
“没有。”Z想也没想,直接否认了。尤里安挑起眉毛,借着小夜灯暖黄的光抬头看他。Z移开视线,不肯跟他对视。
“你醉了。”尤里安指出。
“……普朗克号是艘很没意思的船,”Z沉默片刻,不甘不愿地开口,“但它去的地方不错。”
他拽下不知何时飞到储物柜顶的酒瓶,打开塞子,一团碧绿的酒液忽然借着惯性弹了出来。Z伸出舌尖舔了舔,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但还是一口将它吞掉了。尤里安专心致志把玩着上古小夜灯,假装没看见Z销毁自己手滑的罪证。
“普朗克号甚至都不算一艘船——它就是一场自杀狂欢。”Z的语气很微妙,说不好是批判还是反讽,“先驱者号,旅行者号,新视野号……那么多无人飞行器,给出来的讯息太明显了。谁都知道太阳系边缘没什么值得探索的。”
这不是Z的想法。尤里安想。他听过Z的太空宣言,这是一名太空扩张主义的理想家。
“我想听你的想法。”尤里安说。
“我的想法?”Z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没有想法。就困死在太阳系,有什么不好?”
这讽刺更明显了。然而尤里安没有提“醉了”的事。Z语意里的悲凉和讽刺同样尖锐。
“普朗克号就是在自杀。”Z说,“你看过它的航线图吗?离开土星之后它们将把航向偏转到赤经14时29分,赤纬…62度。耳熟吗?这艘船根本不是沿着黄道面出发,目的地也不是柯伊伯带。它想去更远。奥尔特云,乃至太阳系外。”
奥尔特云,甚至太阳系外。尤里安知道那个方向,离太阳最近的另一颗恒星,之间是将近十万个地日距离。这个距离交给阿尔伯特号飞,也得几百年。普朗克号比阿尔伯特号的加速能力差得多,说不定要飞上几千年。这怎么可能呢?
尤里安抬头望着Z,后者一半面孔浸没在阴影里,嘴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胡说八道。
尤里安忽然记起了他在亚美印加旁听的一场内部医疗预案。考虑到普朗克号作为探索船多得出乎意料的船员数和并不夸张的规模,他想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冷冻舱……”尤里安不可思议道,“难道普朗克号当时是打算用冷冻休眠技术?不,这是违法的吧?休眠复苏技术就算在今天都不成熟,根本通不过伦理审查。”
“他们已经用了。”Z漠然道。
为了保证机动性,探索船不能像殖民船那样拥有能容纳大量居民的生活区。普朗克号虽然相较于阿尔伯特号显得大,却也只拥有数十个舱室。其中个位数的舱室住着正式船员,剩下的塞满了冷冻茧囊和沉睡在茧囊里的备用船员。这些睡美人的时间在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里凝结成琥珀。
第一批正式船员包括伊万诺夫船长和一支七人团队。他们将尽自己的可能将船驶向更远处,等正式船员之中某人觉得自己不再胜任时,他或她需要去冷冻舱唤醒一名同僚补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极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现,只是重复着朝生暮死。这一支团队要像这样更替下去,直到这艘船再也飞不动为止。他们去无人之境,在遥不可及处为地球探索彗星与微尘。
尤里安打了个寒颤。
伊万诺瓦女士,弗里德曼,那些生活在EM…1的普列谢茨克人,他们必然也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将家国理想寄托在普朗克号上。而伊万诺夫船长和那两百多名船员,他们宁肯成为叛国罪人,也要将这样一艘船驶出港湾。从起航到未知的永远,他们必须磨灭人性,将包括自己在内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当做一件件备用的零件使用,直到毁损殆尽。他们怎能做出这样狂热的决定?
“觉悟,”Z说,“去无人之境必须的觉悟。你以为宇宙这个词听起来很浪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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