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谈》第135章


琢磨面对着洪德的亡魂:“褒姒笑了,因为她以为那个人,是你……”
“是我……”洪德的幽魂失神的重复着,突然间爆发似的大喊起来,“那个人是你才对!是你假扮我!我真不知道你和褒姒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总是不放过她——那时明明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什么你非逼她入宫不可,为什么你一定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
“是你太执著于宫里的那个躯壳!”琢磨轻笑着缓缓诉说,他的声音一向如裂帛般,温柔而残酷:“是你一直都没发现,即使远在镐京,可那个女人灵魂中最重要的部分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这庭院,从看见你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守候在这里了——直到长成异树,开出妖花……”
三年前突然疯长的白槿,一年前意外来临的花期,在这被还魂术士左右的六个寒暑里,每个讯息都千丝万缕地关联着斩不断的相思。只是没有发现而已——一直以为天各一方,其实近在咫尺,沉睡在孤独墓冢中的幽魂,无时不刻不在陪伴着、守护着心爱的人变幻的魔物,只是彼此都不曾觉察……
突然间,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大推斥力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没预料到那具行尸走肉还有力量抗拒自己,还魂术士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跌向无边幽暗之中。失去了肉身,琢磨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人间的一切,混沌里只有含苞待放的人头花依然散发着缥缈幽光。并不奇怪——这是女人的痴情执念所化的妖孽,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是时候了,快点开花结果吧!”还魂术士的语气就像丰年的园丁一样畅快。
伴着琢磨的语声,包裹着人面子房的瓣膜纵横裂开了,人头花的荧光蓦地炽烈起来,霎时遮掩了明月的清辉。悠长的叹息自匹练似的白光中传出,半透明的琉璃质花瓣随即优柔地展开,银粉般的花药簇拥着硕大的头颅形子房——虚幻的面孔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闪动着,那绝世美人如同大梦初醒那样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依然在悠长的梦境中流连。
似乎迷惑于眼前无处不在的黑暗,那染着绮丽梦影的眼波荡漾不歇,像蝴蝶找不到栖息的花枝。琢磨的幽魂飘近花蕊中的褒姒,满意于笼罩在她脸上下意识的怅惘:“你在找洪德吗?那个男人不在这里,他不会来的!即使你成为绝世美人也没有用,洪德在说谎,他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就像能听懂这耳语,沉甸甸的花冠不堪重负地倾斜了,发光液体裹着银色花粉,大滴大滴地从蕊芯中坠落下来,昏暗的空间里霎时弥漫起一种苦涩的幽香。琢磨更愿意相信那是褒姒的眼泪,而不是人面花的蜜汁……
沉醉于花香的还魂术士轻声嗫嚅着:“好极了,快点结果吧!自从六年前在你心里种下痴恋的种子,我就在等了……等你为我结出剧毒的,绝望的果实……”
违背法则的妖花开到极致,从来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眼间人面花琉璃质地的叶瓣便发出干燥的沙沙声,枯槁地卷曲起来,像被吸取了精气一样脆掉了……
孤零零的人头子房周围,笼罩起一圈暗淡的银光,花香中掺进一丝甜蜜的味道,变得更加馥郁,那是果实即将成熟的芬芳。就在琢磨以为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难以置信的事情却发生了——人头果实莹润的光芒里,一团败絮似的物体正蠢蠢而动,挣扎着朝树梢蠕蠕爬去,在褒姒绝美的脸庞映衬下,这令人作呕的形象越发显得丑恶而滑稽。谁能想到曾几何时,这团败絮有着凌云乘雾,饮风餐霞的仙姿神态呢?谁能想到那正是洪德少主腐烂的肉体……
凝视着肮脏丑陋的肉块,头颅果实困惑地摇摆着。一瞬间琢磨不由得放心地笑了——担心什么呢?事情不可能在这里横生枝节。在与褒姒定下那个约定时,琢磨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抹煞真正的洪德的存在,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背信负心者,这是不断夺取别人躯体的还魂术士最擅长的行为。此刻褒姒认不出洪德来的,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堆腐肉罢了,无论是谁都无法从它身上找出昔日眷恋的影子……
然而此刻密叶间却泄漏着某种细碎的声响,琢磨不以为然,也许这只是微风掠过树梢的低吟。可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却更加清晰,那蝶翼般轻柔的语调再一次呼唤着:“洪德……”
“不……不可能!”琢磨难以置信的低语着,下意识的飞身遮住人头果实的视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近距离中,琢磨看清花萼上绝世美人的眉目间,正缓缓绽开一抹微笑,那是无法形容的笑靥,如同经历万年才惊鸿一瞥地展现给人类的,天地间最玄妙的秘密……
“你不可以笑的!不准笑!不准!”伴着琢磨慌乱的阻止,这个微笑最灿烂的绽放了,如同盛极而衰的繁华在最耀眼的须臾决然凋零。这骤变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并非遵循着生生灭灭的法则,而是出于人面果实自己的意志,她选择在最美的刹那,奋不顾身的跃下枝头……
琢磨惊呼着伸手挽留,但命运之箭却早已激射出弓弦。随着人面果实的凋落,一切都沿着注定的轨道坍塌下去——洪德的腐尸朝昏暗中伸出不成形的手臂,接引着奔向自己的头颅,然后拥紧那绝世美人的圣洁容颜,在澹然的斜月里,这对甚至没有机会说过一句“爱”的,魔障与妖孽的情人生生死死的相伴着,一同干枯衰朽成苍白的余烬,一点一点的,被微凉的夜风吹散了……
凝视着这旁若无人的彻底的幸福与放纵,琢磨的眼神也随之慢慢化为冷漠的死灰:“现在我们扯平了,洪德——我害你断肠一世,你害我功亏一篑……”他慢慢走过去,抚摸那飘扬的残灰的,那灵体的手指在空气里徒然地捕捉着,却始终一无所获,琢磨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你曾问我为什么执著于葬送褒姒的幸福,那是因为在所有女孩子中,只有她才能成为举世无双的美人,只有真正的绝世美人才可以——当她用全部的心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憧憬会慢慢长成期待的树;当她了解到一生都无法与这个人相守的时候,她的伤心会幻化为断肠的妖花;而当她知道自己被这个人欺骗辜负的时候,她凝结一生的绝望相思便会结出果实,那最激烈的……剧毒的果实……”
这一刻,铁青的天际渗出了玫瑰色的血痕,那是不知不觉降临的一线晨曦。旭日的光芒间不容发的喷薄而至,如同最清净的烈火,荡涤了魍魉横行的荒园。
接着黑夜的迷障魅惑人眼睛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无所遁形了——充作陵园的褒国君废宅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洪德少主的墓碑早已颓圮,荒草掩埋了那精致的铭文。这坟冢旁的溪流对岸是一带绿篱,无人修剪的白槿恣意缭乱的生长,因为没有高大乔木的隔断,这些密密丛生的矮小灌木野趣横生。这废园似乎早已断绝了于人世的联系,平和包容但却不可战胜的自然完全占据了这葱翠的空间,掩埋掉所有香艳的、缠绵的、残酷的、绝望的幻影;然而阒无人迹的庭树阶草间却依然荡漾着一个声音,如同昨夜还未散尽的幽梦:“我一直在找这种剧毒,因为它是返魂香中必不可少的一味……”
《埋香幻》完
斗转星移,多年后的唐都长安的某间临水幽馆内,正举行着风雅的夜宴,座上有在朝的公卿,在野的隐者;有豪快的狂禅,飘逸的黄冠。这些高山流水的友人们全然抛却身外的浊世,只顾传花衔杯。席间,博闻强记的段成式讲述起他笔记中的一段志异:“大食国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生花如人首,但不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着落。”
水榭一角突然响起了半醉半醒的声音:“不只是外国有这种花,以前中原也有过……”
段成式也有了几分酒力,故意打趣道:“洞宾道兄,难道你亲眼见过不成?”
“是啊,吕洞宾,你可诳不了我们!”其他人也借酒劲跟着起哄。
听到这些话,被唤作“吕洞宾”的羽客缓缓直起身体,容颜幽艳的他看起来相当年轻,但却有着饱经沧桑的萧索神情,简直如同兰膏焚尽,风烟俱寂后的冰凉余烬……
吕洞宾缓缓眯起他那双修长的凤眼,露出月华一样幽微的笑容:“我当然亲眼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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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雁声寺小札
可能是因为没有乱花浅草,深荫红叶迷人眼的缘故吧,一到冬天,嗅觉就格外的灵敏起来。扰攘的街道有种岁末特有的怠惰,一整天雾蒙蒙的,丝毫不觉严寒,清冷湿润的空气里飘荡着甜甜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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