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第56章


于是,像用日语从一旁注释似的,犀吉开了口,“真的,这位意大利女士害怕在狭窄的道路上,建筑物向外突出。在佛罗伦萨①曾有过一次快要发狂了哩。那时,连我也落到害怕这女士的地步。”他像真害怕似地说。可是,想到那位醉了继续大笑的大个儿意大利女士居然有这种强迫观念是困难的。结果,到了该离开酒巴告别的时刻,犀吉托调酒员把一瓶黑白商标的威士忌和冰块一起送到房间里来。接着,对我说:
“你知道我怕死,连在睡眠中也怕死吗?我现在每晚平均喝半瓶威士忌。那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在酒巴跟朋友边说话,边喝酒,不入帐的。上床跟这位女士进行意大利式地大吵大闹地性交完毕,接着,把威士忌酒喝完半瓶,喝得酩酊大醉,着地就睡。死的恐怖究竟随着年龄增长也等比级数的增大吗?我也快有二十五岁了。”
①Llorence,意大利中部城市,又称花都。第二天,犀吉…和M·M驱使豹E型运动车问着四国和中国地2
此后,在过了二周的一天深夜,斋木犀吉挂电话来。那是从广岛打来的长途电话。因为犀吉的声音跟在帝国旅馆喋喋不休的、兴高采烈的声调大大不一样,所以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每当他的话中断时,我疑惑他不是在啜泣吗?犀吉精疲力尽,心绪极坏,可以说他的心身全被新的绝望所攫住。“阿晓坏透罗。那家伙明明说过要出院的。然而,其意味的内容跟的理解的却完全相反。阿晓仍旧患白血病哦,是的白血球是惊人的极限数。那个极限数现正在开始下降,完全少了,看上去像出现康复的征兆。但是,这肯定要反复的。白血球的数目再次上升,倦怠感难以忍受,所有的关节开始疼痛,接着,随之而来不可避免的死亡。现在白血球正在减少,这是外表或者是假象哩。白血球发出最后一击前,稍稍嘲弄了人类们。那不太无情吗?阿晓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于是,在这一白血球间歇时,他打算出院。我今天一直呆在医院,我认为阿晓想出院是合情合理的。医院的设施是一流的,病房明亮宽敞,医疗机械先进;医生又有人情味。但是,阿晓的两旁躺着的是整个身体被不计其数的癌细胞吞噬的、遭受原子弹轰炸的老人们。他们漆黑的皮肤上粘附着橡皮屑似地剥离的皮肤片。那真活像非洲的癌病患者哦。而且,他们一直沉默且忍耐着,有时会向阿晓送去微笑。为了躲避两侧他们的微笑,阿晓除了脸朝天花板外,别无他法。可是,天花板成了和平运动家为爱惜买水果篮的钱,用香烟盒折叠的千只鹤的丛林。阿晓也必须相当的忍受吧。我想尽可能早些拯救出阿晓来!”
而后,犀吉委托我去田圆调布雉子彦的进口高级玩具店,跟雉子彦说,请赶快代租一间为外国人的女子和日本人的男子,二人住的最高级的房子。又叫我转达为步行困难的阿晓,向批发商订辆奢华的轮椅车,那也是要从德国进口能加速的轮椅车。犀吉反复向我叮嘱,打电话给雉子彦,不管怎么样恳求也白搭!不直接当面催他的话,你怎么也推动不了他的。近来,他更变本加厉了。因此,你务必亲自到田圆调布去处理一下。犀吉反复叮嘱。我伤感地搁好话筒。
第二天,我按照犀吉的委托,前去田圆调布的进口高级玩具店,雉子彦身着瑞士制的滑雪用的毛衣和黑的皮裤,出现在我面前。如今,他纤细的少年面貌,再没有从前那样的歇斯底里,给人印象是极普通商人似的,精于计算、富有小聪明,高度警惕,露出像难以接近的海龟般的脸色,人有点开始发胖。我向他转达犀吉要办的事项,雉子彦露骨地厌烦,只是皱眉头,并不特别同情阿晓的命运;又无马上开始租赁房子和订轮椅车行动的样子。相反,雉子彦从近旁的货架上,取下血红的塑料汽车模型,并把它拆开,向我讲解了它的内部构造,特别是精巧的、按比例缩小的汽油引擎。他才表示了热忱。我对他的介绍点点头,雉子彦说这货量少,一辆三万日元,问我买辆吗?我拒绝了。那时,雉子彦脸上露出的表情足以让我畏缩。他对汽车模型所表示的热忱,并不是出于对汽车机械制品的偏爱,而是热中于制品的经销。我向雉子彦再三叮嘱后,正要离开洋货店时,他装作多么天真般地露出冷笑,这样说,
“在欧洲,你跟犀吉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这次回来后,犀吉老是说你的坏话哦。又说,把你作为友人信赖,上了当。还说你年纪轻轻,既无创作能力,却又以文人自居。要说跟鹰的离婚,原先你来到伦敦,喝得酩酊大醉,由于你把事情全搞糟而引起的。还说过更刻毒的话呐。你对犀吉的态度,是潜在意识方面的同性恋的单相思,也就是倒错的恶女的深情,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这回打算避开你,过日子,讲了那种话。现在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呢。过去的关系是那样的好,然而……”
我与其说愤慨,倒不如说由于唐突的羞耻心和自我嫌恶,犹如被欺侮的孩子那样红着脸从进口高级玩具店逃了出来。我并不是完全相信雉子彦的话。但总而言之,当时真的袭击得我狼狈不堪。因此,至今我还不能从那后遗症中摆脱开来。
此后,过了二周,犀吉又来电话,得知他们在曲町己找到新租赁的房间,包括阿晓三人开始住在一起。当邀我去那里玩时,我仍沉沦在那后遗症中;因此,加以拒绝。我己开始着手一部长篇小说的准备工作;并已结了婚;再要找出跟犀吉一起游玩的时间也确实难。我的妻子对从未见过面的犀吉,总抱有成见。所以不喜欢我去见犀吉他们。我对阿晓遭遇的不幸,给予同情,但要真的去探望陷入绝望症状的他,却又有其独自的反抗。我面对阿晓能问候点什么呢?由于这样的原因,我好几次设法拒绝犀吉的电话邀请,犀吉姑且虽是毫不在意,说实话让人怀疑不是单单为了讯问安乐死,才挂电话来的吗?这种语调,如下询问,
“你知不知道安乐死这玩意的条件是怎么样的?”于是,我对犀吉谈了自己不知何时曾在杂志上读到过安乐死的六个条件。
A、病人在现代医学上讲患了不能恢复的症状,其死临近;B、病人的痛苦,谁都一看就明白,真是目不忍睹;C、那嘱托杀人是专门为丁缓解其痛苦而进行的;D、当病人意识清楚时,根据其嘱托;E、是由医生亲自执行抑或不是这种情况,要有妥当的理由;F、其方法在伦理上是能接受的。
那时,我只不过天真地披沥自我意识而己吧。现在我也常被疑惑所攫住。即使我单单是没思考的、爱多嘴的人,那不是该过于天真了吗?恐怕我一辈子不会从这疑惑中获得自由吧……
某天清晨,那己是春天过半的时节。我直工作到黎明,吞了安眠药正在睡觉时,突然被恐慌的妻子叫醒,递给我份报纸看。读了报,我得知威吓妻子的事件,自己也深深地胆怯了。报导说,一位坐着手推车的青年,从面向曲町的某道路的一个坡儿小胡同出来,正当下坡时,被乘豹E型车一位携外国女士的青年轧死。他们三人同住一间屋,那租赁的房子在轮椅青年进出的小胡同里头。这是一起运气不好的突发事件。就在附近的五味坂派出所的警官目睹一切,证明是事故。外国女士由于这事件的打击,成了半狂乱住院了。根据我妻子的报告,稍前,犀吉曾来过电话,告知这一事件。据说,当时犀吉直接要我为避免误解,不要泄漏在此之前的电话中讲的事。
妻子很想知道其内容,我保持沉默,仿佛要跟吞下自己的恐慌作斗争。
那天午后,我到斋木犀吉租赁的屋去。但扑了空,据说犀吉去陪伴住院中的M·M了。而且,房东不肯告诉我那医院的名字,说是犀吉请求他代为保密的。我边受急躁的心焦和恐怖的责备,边只好徒劳地折返。
过了三周,总算斋木犀吉来了联系。而我在此之前己失去了必须弄清那事件真相的积极态度,却得到了想从那事件中逃避出去的消极态度。说不定也许真的是事故吗?我去现场看了那坡儿的小胡同和道路,那里是处于多少易发事故的状况。对从道路上疾驶而来的豹E型运动车来说,要避开坐在电坡儿加速的轮椅上从小胡同窜出来的对手,是有一定困难的。而且,豹E型正要拐入小胡同,方向盘肯定己变换了吧。
我反复那样地思考,是想从令人厌烦的思念中摆脱出来。正好从犀吉那里挂来电话。我疑虑他莫非打算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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