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60章


车轮急速响声和马蹄杂踏声,局长的呼喊声,混合在一起,冲乱了他怕话,淹没了他的话。
“这是对的!”那个农民猛地摇了摇头说。接着,他又对母亲嘱咐道:“你在驿站里面坐一下,——我就来……”
母亲走入室内,靠着桌子在茶炊前面坐下了,拿起一块面包看了一看,又缓缓地把它放回盘里。她不想吃东西,心里又有了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那种感觉温暖得令人难受,吸引着她心里的热血,使她疲惫无力,更叫她感到晕眩。
在她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蓝眼睛的农民的那张脸——有的样子很怪,轮廓看上去很不清楚,不能让别人对它产生信任。
她不知究竟为了什么——她不敢大胆地推断,这个农民可能会去告密。然而,这种想法已经在她心头产生了许久,并且十分沉重而又牢固地压迫着她。
“他已经看破我了!”母亲懒懒地无可奈何地想着。“已经看破了,猜出了……”
可是,这种想法沉溺在难堪的灰心和执拗得要呕吐的感觉里,并没里能够持续下去,或得到发展。
窗外,喧闹已被无声的静寂代替了,充分地暴露出乡村里特有的那种沉闷而令人担惊的气氛,这种气氛增加了人们心里的孤独之感,叫每颗心都充满了晦暗的情绪,像是一种灰烬般的灰色的、软软的东西堵塞在胸口。
姑娘进来了,站在门口问:
“要来个煎蛋吗?”
“不要了,我现在觉得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刚才的吵闹打架把我吓坏了!”
姑娘走近桌旁,激动不已地却仍是低声地说:
“那局长打得真凶啊!我当时站得很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牙齿都被打掉了,吐出来的都是浓浓的紫血,颜色那么深!……眼睛差不多已经看不见了!那个人是柏油工人。警官在我们那儿躺着,喝醉了酒了,还是一个劲儿地嚷着再拿酒来。他说他们结了帮,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就是首领。
“一共抓了三个,听说呀,还有一个逃了。另外还抓了一个小学教师,也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他们都不相信神,劝人们去抢教堂,你看,他们就是这种人!我们这儿,有些乡下人很是可怜他,但也有人说——应该把他干掉!我们这儿有些乡下人凶得很呢——真吓人!”
母亲听着她的话,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忘掉不安,忘掉可怕的期待,尽量集中注意力。虽然这个姑娘的话不联贯又说得很快。
姑娘看见有人专心听她讲这讲那,心中很高兴,所以越说越起劲儿,几乎透不过气来了。然而,她并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仍是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告诉您吧,听我爹说,这都是因为灾荒年头的缘故!近两年啊,我们这儿一点收成都没有,老百姓都要苦死了!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乡下人——真倒霉!在集会时也总是大喊大叫,争吵打架,不久之前,瓦修柯夫因为欠税,村长要卖他怕家具,他就打了村长一个耳光。嘴里嚷嚷着说,这就是还给你的税……”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母亲两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蓝眼睛的农民走进来了,他连帽子也不摘,就愣愣地问:
“行李在哪儿?”
他毫不费力地提起了箱子,顺手把它摇了摇,说道:
“空的?玛利卡,把客人领到我家来。”
说完后,他什么也不看地走了出去。
“在这里过夜?”姑娘问。
“是的!我这是来收花边的,买花边……”
“这儿不织花边!在企尼考伏和达利诺那边有人织,可是,我们这儿没人织。”姑娘对她说。
“我明天就到那边去……”
母亲付了茶钱,另外给了她三戈比的小费,使姑娘非常高兴。
走到外面,她的光脚在潮润的泥土上啪哒啪哒地走着,步子迈得很快。一边走,一边对母亲说:
“您要不要我到达利诺去跑一趟,叫她们把花边都拿来;
要是她们来呢,您就不用去了。总共有二十里路呢……”
“用不着了,好孩子!”母亲和她并排走着,无比感激地回答她。
不能不承认,寒冷的空气使她的精神大为振奋,于是,她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很明确的决定。而这种模糊的、但却有所预示的决定慢慢地发展扩大着……
而母亲想要加速这种决定的成长,便不停地反复问自己:
“怎么办?如果老老实实说了……”
周围又暗、又冷、又湿。
各家各户窗子里那一动不动的,发红的灯光,模糊不明地闪动着白黄色的光晕。在一片寂静里,可以听到家畜那带着浓浓的倦意的哞叫声,以及偶尔的一两句的人们的呼叫声。
阴暗而沉重的悲哀裹住了整个村庄……
“这边来!”姑娘叨叨着,“您投错了人家了,这家子穷得很……”
她摸到了门,随即把门打开了,活泼地朝里喊:
“塔齐扬娜大娘!”
喊完之后,姑娘就迅捷地走开了。
从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她告别的话音:
“再见!……”
17
母亲站在门口,把手搭在额头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看上去,房子很挤很窄,但是却很干净,——这是显而易见的。有一个年轻女人从暖炉背后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下,行了个礼,什么都不说就又进去了。在前面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桌上点着一盏灯。
主人就坐在桌子旁边,用指头轻轻地敲着桌子的边沿儿,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母亲的脸。
“请进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让客。“塔齐扬娜,去叫彼得来,快些!听见没有?”
女人很快地跑了出去,也不抬头向客人望一眼。
母亲坐在主人对面的凳子上,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她的箱子没有看见。恼人的寂静充斥了小屋,只有洋灯的火焰发出勉强可以听到的爆裂声。
那个农民的脸好像是在沉思,皱着眉头,很模糊地在她的面前晃动,叫她产生一种忧郁的烦恼。
“我的箱子放哪了?”母亲忽然开口高声追问,这声音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那人耸了耸肩,心事重重地说:
“不会丢了的!……”
他压低声音,皱着眉毛接下去说:
“刚才在那个小姑娘面前,我故意那是空的,不,其实不是空的,里面装的东西重得很!”
“哦?”母亲问。“那么怎么样?”
他站起身来,走到母亲跟前,俯下身来低声问道:
“你认识那个人?”
母亲颤抖了一下,但是却很决断地说:
“认识!”
这句短短的话就好像从她内心发出光华来一样,照耀了外部的一切。她放心地透了一口气,在凳子上动了动后,就坐得更加牢靠稳妥了……
那个农民咧开嘴笑出声来。
“您在跟那个人互相打暗号时,我看出来了。我凑近他的耳朵问了他——是不是认识站在台阶上面的那个女人?”
“那么他怎么讲?”母亲急切地问。
“他?他说——我们的同志多得很。不错!他说,多得很……”
他疑问般地望着母亲,重又笑着说:
“那人真有力量!……胆子大得很……一点也不抵赖,什么都是——‘我’……被打得那么厉害,他还是说他自己的……”
他的柔弱无力的声音,轮廓不分明的面貌,神情坦率的眼睛,使母亲越来越放心了。
在母亲的身上,对雷宾的令人心疼的辛酸的怜悯渐渐代替了不安和失望的情绪。
此刻,她终于忍耐不住了,怀着空如其来的、痛苦的仇恨,绝望地喊了出来:
“那帮强盗!没人性的东西!”
母亲就哭了出来。
那个农民阴郁地点着头,缓缓地从她身边走开了。
“当官的可找到了一帮好朋友,是啊!”
忽然,他又向母亲转过身来,低声对她说道:
“我猜,箱子里是报纸,——对不对?”
“对!”母亲抹着眼泪,率直地说。“给他拿来的。”
他皱着眉头,把胡子握在拳头里,眼睛瞅着旁边,沉默了一会儿。
“报纸到我们这儿来了,小册子也来了。这个人我们认识……以前看到过的!”
那个农民站住了,想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问:
“那么,现在您打算怎要安排这个箱子呢?”
母亲向他望了望,挑战似地说:
“留给你们?……”
他并不吃惊,也不反对,只是简单地重复了一句:
“给我们……”
他表示许可似的点了点头,放开了握着的胡子,用指头梳了梳胡子,然后坐下来。
记忆是毫不容情的,也是执拗而顽强的。它让母亲眼前不断地映出雷宾被折磨的惨痛情景。他的形象打消了母亲心里所有的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