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第88章


这样说来克莱尔是旧情萌发了,这也为苔丝一往情深的倾诉铺平了道路,就在那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把苔丝写给他的信转寄去了;不过因为他住在遥远的内地,这封信要很长时间才能寄到他的手上。
就在这时候,写信的人心想,安琪尔读了她的信就会回来,不过她的希望有时大,有时小。她的希望变小的原因是她生活中当初导致他们分离的事实没有改变——而且永远也不能改变。当初她在他的身边都没有使他回心转意,现在她不在他身边,那他就更不会回心转意了。尽管如此,她心里头想的还是一个深情的问题,就是他一旦回来了,她怎样做他才最高兴。她唉声叹气起来,后悔自己当初在他弹竖琴的时候没有多注意一下,记住他弹的是什么曲子,也后悔自己没有更加仔细地问问他,记住在那些乡下姑娘唱的民谣里,他最喜欢哪几首。她间接地问过跟着伊茨从泰波塞斯来到燧石山农场的阿比·西丁,碰巧他还记得,他们在奶牛场工作时,他们断断续续地唱的让奶牛出奶的那些歌曲,克莱尔似乎最喜欢《丘比特的花园》、《我有猎苑,我有猎犬》和《天色刚破晓》;好像不太喜欢《裁缝的裤子》和《我长成了一个大美人》①,虽然这两首歌也很不错。
①以上歌曲都是十九世纪英国流行的民歌。
苔丝现在心中的愿望就是把这几首民歌唱好。她一有空就悄悄地练习,特别注意练习《天色刚破晓》那首歌:
起床吧,起床吧,起床吧!
去为你的爱人来一束花,
花园里面种有花,
美丽的鲜花都开啦。
斑鸠小鸟成双成对,
在枝头忙着建筑小巢,
五月里起得这样早,
天色才刚刚破晓。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只要其他的姑娘们不在她的身边,她就唱这些歌曲,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被她感动。每当想到他也许终究不会来听她唱歌,她就泪流满面,歌曲里那些纯朴痴情的词句,余音不断,仿佛在讽刺唱歌人的痛苦的心。
苔丝一直沉浸在幻想的美梦里,似乎已经忘记了岁月的流转;似乎忘记了白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也似乎忘记了圣母节已经临近,不久紧接而来的就是旧历圣母节,她在这儿的工期也就结束了。
但是在那个结账的日子完全到来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苔丝思考起完全不同的问题来。有一天晚上,她在那座小屋里像平常一样和那一家人在楼下的房间里坐着,这时传来敲门声,问苔丝在不在这儿。苔丝从门口望去,看见门外有一个人影站在落日的余晖里,看她身材的高矮像个妇女,看她身材的肥瘦又像一个孩子,她在暗淡的光线里还没有认出是谁,那个人就开口喊了一声“苔丝”!
“哎呀——是丽莎·露吗?”苔丝用吃惊的语气问。她在一年多前离开家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孩子,现在猛然长成了这么高的个子,连丽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长高了,以前她穿在身上嫌长的袍子,现在已经显得短了,一双腿也露在袍子的外面;她的手和胳膊也似乎感到拘谨,这说明她还没有处世的经验。
“是我,我跑了一整天了,苔丝!”丽莎用不带感情的郑重口气说,“我到处找你;我都给累坏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妈妈病得很重,医生说她快要死了,爸爸的身体也很不好,还说他这样的高贵人家像奴隶一样地去干活太不像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苔丝听后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让丽莎·露进门坐下。丽莎·露坐下以后,吃了一点儿点心,苔丝这时也打定了主意。看来她是非立即回家不可了。她的合同要到旧历圣母节也就是四月六日才能到期,但也没有几天了,所以她决定立刻大胆动身回家。
要是当晚就动身,她们可以提前十二个小时回到家里,但是她的妹妹太累了,不等到明天走不了这样远的路。所以苔丝就跑到玛丽安和伊茨住的地方,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并请她们在农场主的面前好好地替她解释。她又回来给丽莎做了晚饭,然后再把她安顿在自己的床上睡了,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尽量地把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一个柳条篮子里,告诉丽莎明天早上走,自己动身上路了。
……………………
第五十章
……………………
在钟声敲响十点的时候,苔丝就在春分时节寒冷的黑夜里上路了,她要在清冷的星光中走完十五英里的路程。在人迹稀少的地方,黑夜对于一声不响的夜行人来说不是危险,而是一种保护;苔丝知道这一点,所以就专门拣她在白天害怕的最近的路走;不过在那个时候,路上没有拦路打劫的,加上她一心挂念着母亲的病,所以也就不怕鬼怪了。她就这样一英里接着一英里地走,上了山又下山,终于走到了野牛坟;大约半夜时分,她站在野牛坟的高地上向下面一片昏冥的深渊望去,只见山谷里一片黑暗,在山谷的另一边,就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高地上已经走了大约五英里的路,然后再在低地上走十或十一英里的路,她就走完这次回家的全部路程了。在她下山的时候,那条蜿蜒而下的山路刚好在暗淡的星光下可以看清。她走了不久,就走到了同山上完全不同的土壤上了,那种不同可以用脚踩出来,用鼻子闻出来。这就是黑荒原谷的粘质土壤地带,在谷内这一部分,收税的卡子路一直没有延伸进来。在这些难以耕种的土地上,迷信的流行倒是经久不衰。这儿曾经是一片森林,在这种夜色朦胧的时刻,似乎遥远的和最近的融合在一起,表现出某些旧日的特点,所有的树林和高高的树篱,也显得威严可怖。这儿是追猎公鹿的地方,也是通过针刺和投水而验明女巫的地方,当你从这儿走过的时候,还有一些绿色的精灵嘲笑你,吓唬你;——人们现在仍然相信,这几遍地都是妖怪和精灵。
苔丝从纳特伯利的乡村酒店经过时,酒店的招牌嘎吱嘎吱地响着,回应着她走路的脚步声,村子里没有人,除了她谁也不会听见。在苔丝的想象里,她看见茅屋里的人,肌腱松弛了,肌肉放松了,躺在黑暗的屋顶下,盖着小紫花格子的被子,正在蓄积体力,等到第二天早晨汉姆布莱顿的山顶刚染上朝霞,他们就要起来从事新的一天的劳动了。
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走完了蜿蜒曲折的篱路的最后一段弯路,进入马洛特村;她走过乡村会社游行时她第一次见到安琪尔·克莱尔的地方;那一次他没有和她跳舞,苔丝至今仍然还有一种失望的感觉。在她的母亲住的那座房屋的方向,她看见有一缕亮光。亮光是从卧室的窗户里透出来的,亮光的前面有一根树枝不住地摇动,弄得亮光似乎在向她眨眼一样。等到她能够看清房屋轮廓的时候——屋顶是用她的钱新盖的——她立刻想起了旧日的所有情景。这座屋子是她的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天窗上的斜坡,山墙上的石灰,烟囱顶上的破砖,都和她有着某种共同的特点。在她看来,这一切东西都带有一种模糊不清的特点,意味着她的母亲病倒了。
她轻轻地打开门,没有惊动任何人;楼下的房间是空的,陪伴她母亲的邻居走到楼梯口小声告诉她说,德北菲尔德太太现在虽然睡着了,但是还不见好转。苔丝给自己做了早饭吃了,接着就在她母亲房间里看护她的母亲。
她在早晨见到了孩子们,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被人拉长了的样子;虽然她离开家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但是他们的成长却是叫人吃惊的。她现在必须一心一意照顾他们了,因此自己的忧愁也就顾不上了。
她父亲的身体还是同过去一样,害着那种叫不上名字的病,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里。不过苔丝回来后的这一天,他却特别有精神。他说他想出来一个过生活的办法了,苔丝问他是什么办法。
“我想,我们给英国这一带所有的考古学家都寄一封信去,”他说,“请他们寄钱来维持我的生活。我敢肯定他们会把我的要求当成一件富有浪漫精神、艺术趣味和恰当不过的事来做。他们花了大量的钱去保护古代遗迹,去发掘人的骨头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们知道了我这个活古董,他们一定会更加觉得有意思的。最好是有一个人去一个个告诉他们,说现在就有一个活古董生活在他们中间,他们却没有重视他!这件事是特林汉姆牧师发现的,如果他还活着,我敢担保他一定会去办这件事的。”
苔丝急于处理目前一些紧急事情,顾不上和她的父亲去争论他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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