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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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做了一个惊讶的手势。)
教士惟恐吕西安太天真,听了他的话受不了,便说:“啊!孩子,我是费迪南七世和路易十八的中间人,那两个大……大国之君……都是靠深……深谋远虑得到王位的;两个国王的卑鄙龌龊的斗争都经过我这个神甫的手,难道你把我当做加百列天使①不成?……我信奉上帝,可是更信奉我们的教派,而我们的教派只相信尘世的权力。为了要尽量扩张尘世的权力,我们拥护罗马教会,天主教会,就是说拥护一切迫使人民服从的思想感情。我们是近代的寺院派②,我们有我们的主义。我们的一派和寺院派一样受到摧残③,原因也一样,就是我们要跟社会并驾齐驱。你要愿意做士兵,我可以做你的长官。只要你服从我,象妻子服从丈夫,孩子服从母亲一样,我保证你不出三年成为德·吕邦泼雷侯爵,娶到圣日耳曼区最高等的贵族姑娘,将来进贵族院。我问你,我要不和你谈谈说说,给你消遣,你此刻怎么样?不是变了一具沉在深水底下,永远找不到的尸首吗?……你不妨想象一下……
①加百列天使奉上帝命向马利亚宣告她怀胎,将来要生下耶稣。此处作神圣的使者解。
②十二至十三世纪时半宗教半军事性质的团体,被法王腓力四世迫害,于一三一二年解散。
③暗示西班牙教士所隶属的一派是耶稣会。耶稣会于一七七三年被教皇克莱芒十四解散,一八一四年又由庇护七世准予恢复。
(吕西安听到这里,不胜好奇的望着他的保护人。)——在你面前的是卡尔洛·埃雷拉神甫,托莱多教区的名誉委员,费迪南七世陛下的特使,奉命送一封信去给法兰西国王陛下,也许信里有这么几句:陛下一朝帮我解决了困难,希望把我此刻竭力敷衍的人一律吊死,连同我的密使在内,使他成为真正的密使……陪着教士坐在这辆车内的青年,和刚才死了的诗人已经大不相同。我从水里捞你起来,救了你性命,你变做我的附属品了,你跟我的关系正如万物之于造物主,妖精之于神仙,鬼怪之于撒旦,肉体之于灵魂!有我的铁腕支持,不怕你坐不稳权势的交椅;我给你享尽快乐,荣誉,连续不断的欢娱……永远不会缺少钱用……你在外边得意,夸耀,我蹲在泥地上打根基,保证你荣华富贵。我呀,我为权势而爱权势!我自己不能享受的东西,看到你享受我感到高兴。总而言之,我会变做你!……等到人跟魔鬼,小孩儿跟政治家订的协定对你不合适了,你仍可以找一个小地方,象你刚才描写的那样,跳水自杀。你此刻已经倒了霉,丢了脸,将来即使有点出入也没多大关系。”
幻灭 十四 西班牙人的侧影
……………………
车子到一个站上停下,吕西安叫道:“你这番话可不象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①
①勒萨日小说《吉尔·布拉斯》第七卷第三章,提到一位格拉纳达大主教的讲道,全是劝人为善的假道学。
“我的孩子,——我这样称呼你因为我要收你做养子,将来继承我的财产,——不管你把这篇简单扼要的训导叫做什么,反正是一部争名夺利的法典。上帝的选民为数不多。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进修道院,便是接受这部法典;而你在修道院中往往仍旧看到一个小型的社会!”
吕西安想探探这个可怕的教士的心,便说:“恐怕还是少懂一些世故的好。”
教区委员回答说:“怎么!你先是不懂赌博的规则就去赌;等你有了本领,再有一个可靠的帮手陪你上场,你反倒退缩了……连翻本的念头都没有!怎么!人家把你赶出了巴黎,你不想爬到他们背上去吗?”
吕西安直打寒噤,仿佛听到一件铜乐器,一面中国的锣,发出那种刺激神经的怪声。
“别看我是个卑微的教士,”那人说着,被西班牙的日光晒得乌油油的脸上凶相毕露,“一朝受了羞辱,伤害,折磨,欺骗,出卖,象你在巴黎吃的那些坏蛋的亏,我马上变做沙漠中的阿拉伯人!……我要拼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去报仇泄恨!……我不怕在吊台上,在绞架上结束生命,给人用柱子撞开肚子也好,受土耳其式的毒刑也好,躺在你们的铡刀底下也好;不过我先要踩死了敌人,才肯送掉我的脑袋。”
吕西安一声不出,没有心思再逗神甫表演了。
教区委员最后还说:“有的人是亚伯的后代,有的人是该隐①的后代;我是混血种:对敌人是该隐,对朋友是亚伯;谁要惹起该隐的性子,算他活该!……可是放心,你是法国人,我是西班牙人,再加是教区委员!……”
①亚当与夏娃生的第一个儿子叫该隐,第二个叫亚伯;该隐嫉妒亚伯受神宠爱,将其杀死。见《旧约·创世记》。
吕西安望着这个上帝派给他的保护人,暗暗想道:“真是阿拉伯人的性格!”
卡尔洛·埃雷拉神甫身上没有一点耶稣会会员的气息,连修道士气息都没有。他个子矮胖,大手,阔胸脯,象大力士一般壮健,眼中凶光闪闪而特意装做温和;暗棕色的皮肤绝对看不出内心的思想;给人的印象不是可亲,而是可厌。漂亮的长头发象塔莱朗亲王那样扑着粉,使这个古怪的外交家外貌象主教,白边蓝缎带上挂的金十字也说明他是高级的教士。黑丝袜裹着一双运动员式的腿。衣服洁净无比,普通的教士不大会这样修饰,尤其在西班牙。车身上漆着西班牙的国徽,一顶三角帽放在车厢的倒座上。这教士虽然有许多地方引起你反感,又粗暴又软和的态度把他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冲淡不少;他在吕西安面前还装模作样,竭力讨好,怪亲热呢。吕西安心事重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觉得生死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已经到了吕费克以后的第二个驿站。西班牙教士的最后一段话挑动了他好几根心弦,都是最要不得,最会同恶念起共鸣的心弦;老实说,这不但是吕西安的耻辱,对于那个用犀利的目光研究诗人美丽的长相的教士,也是耻辱。吕西安重新看到了巴黎,当初因手段笨拙而放下的缰绳又拿在手里了,他想报复了!促成他自杀的最有力的原因,巴黎生活和外省生活的比较,他完全忘了;他可以回到原来的天地中去,还多了一个深谋远虑,象克伦威尔那样恶毒的军师做保镖。
他心上想:“我以前是单枪匹马,今后是两个人了。”
吕西安愈暴露他从前的过失,教士对他愈关切。吕西安愈不幸,教士愈慈悲,而且对样样事情看得稀松平常。虽然如此,吕西安仍猜不透这个替王室牵线的家伙对他存的什么心。他先用最浅薄的理由解释,认为那是西班牙人的慷慨豪侠!大家都说西班牙人慷慨豪侠,意大利人嫉妒猜忌,动不动下毒药,法国人轻佻,德国人直爽,犹太人下贱,英国人高尚。其实这些话要反过来说才合乎事实。犹太人垄断黄金,写出《魔鬼罗伯特》的音乐,能演《费德尔》,能唱《威廉·退尔》,向画家定画,造巍峨的府第,写出《旅途小景》①和许多美丽的诗歌;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大,他们的宗教控制着世界,连教皇也向他们借款!至于德国人,他们专会无事生非,甚至为一些极小的小事也得问外国人:你可有合同?说到法国,取笑本国人愚蠢的戏文五十年来一直有人叫好,式样莫名其妙的帽子始终有人戴在头上,政府尽管改组,只是换汤不换药!……英国人当着全世界的面做出背信弃义的勾当,和他们的贪婪一样可恶。西班牙有过东西印度的黄金,现在两手空空。要说下毒谋害的事,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意大利更少,也没有一个地方的人情风俗比意大利更随和更文雅了。西班牙人的名声多半是沾的摩尔人的光②。
①写歌剧《魔鬼罗伯特》的音乐家迈耶贝尔是德国犹太人;演《费德尔》及其他古典悲剧著名的女演员拉希尔是阿尔萨斯犹太人;德国大诗人海涅也是犹太血统,《旅途小景》是他有名的散文集。
②摩尔人系阿拉伯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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