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百合》第59章


磨坊主手中买下送给残废老人,一个贫困户在急需时得到一头奶牛,总而言之,这全是一位基督教徒、一位母亲,一位领主夫人的善行;此外,她还及时赠送嫁妆,使有情人终成眷属,替中了签必须应征当兵的青年付钱找替身,这又是多情女子感人至深的捐献。她常说:别人的幸福,就是再也得不到幸福的人们的安慰。这三天晚上,大家都谈论这些事情,因此有那么多人送殡。我和雅克、两位神甫跟在灵柩后面。按照习俗,玛德莱娜和伯爵都没有来,他们单独留在葫芦钟堡。玛奈特却执意要来。
①各各他即髑髅地,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耶稣被钉死之前,头戴荆冠,身着紫袍,时年三十三岁。
“可怜的夫人!可怜的夫人!现在她总算幸福了。”我听见玛奈特在呜咽中,好几次重复这句话。
当送殡的行列走下磨坊的车道时,泣涕唏嘘声响成一片,听来就像这座幽谷在痛悼她的灵魂。教堂内外挤满了人。宗教仪式结束,我们来到墓地,她就要在十字架旁边下葬。我听见石砾、沙土落在棺木上的声响,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摇晃起来,于是请求马蒂诺兄弟俩扶着我。他俩把我这半死不活的人送到萨榭古堡,古堡主人客气地留我住下,我接受了。不瞒您说,我并不想回葫芦钟堡,也不愿意再去弗拉佩斯勒堡,因为从那儿能望见亨利埃特的旧居。住在萨榭古堡,就等于守在她身边。我一连住了几天,那间房子的窗户正对着我向您提过的那个僻静的山谷。那是一片开阔的皱褶地,四周耸立着两百年的橡树。下大雨时,谷底水流湍急。眼前的景色,正适于我进行严肃认真的思考。在守灵之夜的次日,我已经发觉我在葫芦钟堡多么不合适。亨利埃特一死,伯爵十分沉痛,不过,他对这不幸事件早有所料,心里已拿定主意,表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这情况我已经多次注意到。譬如,当伯爵夫人跪在地上,交给我这封我一直未敢启开的信时,当她谈论她对我的感情时,出乎我的意料,这个阴郁的人并没有向我投来令人震惊的目光。他知道亨利埃特心地高洁又过分敏感,因此才讲出那番话来。自私自利的人,自然缺乏感情。这两个人的灵魂同他们的肉体一样,都没有紧密结合起来。他们从来不曾有过增进感情的这种经常不断的交流,也从来没有相互诉说各自的苦乐。这些苦乐正是牢固的纽带,联结我们的每根神经,紧紧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同时也爱抚着认同这种种关系的灵魂,因此,一当它们断裂,我们就会感到痛苦万分。玛德莱娜的敌视态度,把我拒于葫芦钟堡之外。这位少女心肠很硬,不肯看在死去的母亲面上捐弃仇怨。况且,我在他们父女中间会很尴尬:伯爵又要跟我唠叨他自己,而女主人则难以掩饰她对我的厌恶情绪。今非昔比,从前,那里的鲜花都那么妩媚,台阶那么富有感情,那里的阳台、石井栏、栏杆、平台、树丛和景物,都因我的种种回忆而充满诗意;从前,那里一切都爱我,而今却被人仇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对比。因此,一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唉!一位男子心中前所未有的炽烈爱情,竟然是这样一种结局。在局外人看来,我的行为应当受到谴责,但我的良心却是坦然的。青年时代最美好的感情和最大的悲剧,就是这样结束的。如同我从图尔去葫芦钟堡一样,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在韶华之年启程,个个意气风发,简直要拥有世界,心中渴望着爱情;然而,当我们的财富投进了熔炉,当我们投身到人世的角逐纷争之中,一切都不知不觉变得渺小了,我们在大量灰烬里,只找到少许真金。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生的真实面目:壮志凌云,世路狭窄。我久久地反躬自省,思忖在我的所有鲜花被一镰割断之后,我应当怎么办。我决心致力于政治与科学,胸怀抱负,不畏崎岖艰难的小路,从我的生活中排除女人,做一个冷静的、无情无欲的政治家,永远忠于我曾爱过的那位圣女。我的神思飞得很远很远,眼睛却盯着这幅精美的挂毯:一排排橡树呈金黄色,冠顶肃穆凝重,根部似青铜铸的一般。我寻思亨利埃特的贞洁是不是愚昧无知,对她的死我是不是负有罪责。我思绪翻腾,痛悔不已。都兰秋季的天空宛如迷人的笑脸。就在晚秋的一天宜人的中午,我终于读了她的信。按照她临终的嘱咐,我要等她去世之后才能拆读。您能判断出我读信时的感受吗?
德·莫尔索夫人致费利克斯·旺德奈斯子爵的信
费利克斯,我最心爱的朋友,现在我要向你敞开心扉了,这样做主要
不是为了向您表白我多么爱您,而是为了向您揭示您给我造成的创伤有多
么深重,从而使您明白您负有多大责任。旅途劳顿,搏斗中屡屡受伤,我
终于精疲力竭而倒下,幸而我作为女人已死去,惟独作为母亲还活着。亲
爱的,您就要看到,您是如何成为我痛苦的主要原因的。如果说后来我反
倒乐于接受您的打击,那么今天,我却死于您给我的最后一次伤害;不过,
感到被自己所爱的人毁掉,则有极大的快感。不久,我就要被病痛折磨得
心衰力竭,因此,趁着这最后的清醒时刻,我要恳求您在我孩子身边替代
那颗被您夺走的心。假如我爱您还不够深的话,我就会不由分说,把这负
担强加给您;然而我宁愿看到您主动承当,表明您既真诚痛悔,又以此继
续您的爱情。爱情在我们身上,不是经常伴随着思考与畏惧,悔悟与赎罪
吗?我清楚,我们始终相爱。您的过错并不那么严重,倒是它在我内心的
反响太强烈了。我不是对您说过我好嫉妒,而且嫉妒得要死吗?这不,我
就要死了。然而可以慰藉的是,我们恪守了人间法规。教会派来一个使者,
以最纯洁的声音告诉我,对那些遵奉天意,牺牲了自然感情的人,上帝是
宽容的。亲爱的,我要让您了解全部情况,连我的一个想法也不漏掉。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上帝倾诉的话,您也应当知道;上帝是天国的君主,
而您是我心灵的君主。我毕生只参加过一次舞会,就是为德·昂古莱姆公
爵举行的那次舞会。虽然我结了婚,可是直到那时候,我仍然天真无知;
正是这种无知使少女的灵魂跟天使一样美。不错,我做了母亲,然而我根
本没有尝到爱情所许可的欢乐。我怎么会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呢?我茫然不
解,也不知道在什么法则的作用下,刹那间我身上的一切都变了。如今您
还记得您的那些吻吗?那些响主宰了我的生命,铭刻在我的灵魂里;您的
热血唤醒了我的热血,您的青春感奋了我的青春,您的欲念闯入了我的心
扉。当我十分高傲地站起身时,我有一种无以言传的感觉,如同孩子的眼
睛与光交融,嘴唇接受生活之吻时,他们还不能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感
受。是的,这恰如回响的声音,射入黑暗中的光,给予宇宙的始动,至少
跟这几种事物同样迅疾,而且美好得多,因为这是灵魂的生命啊!于是,
我恍然解悟,原来世上还存在我所不了解的东西,存在一种比理念更美好
的力量,那就是相亲相爱所具有的全部思想、全部力量和整个前景。我觉
得自己只是半个母亲了。这一霹雳击在我的心上,并点燃了我还未了解的、
在我心中沉睡的欲念。我顿时领会,我姨母响我的额头时,高声说:可怜
的亨利埃特!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回到了葫芦钟堡,春天、初发的嫩叶。
鲜花的芳香、曼妙的白云、安德尔河、天空,一切都对我讲一种我从前不
懂的语言,向我的灵魂传递一点您给予我感官的动力。如果说您忘记了那
些可怕的吻的话,我却始终未能把它们从我的记忆中抹掉:这正是我的死
因!是的,后来我每次见到您,就感到那被您响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只要
看到您,甚至仅仅预感您要来到,我从头到脚就激动不已。无论是时间还
是我的坚强意志,都控制不了这种势不可当的情欲。我情不自禁地揣摩:
那种欢乐该是什么样的?我们交换的眼色、您在我手上印下的恭恭敬敬的
吻、您的被我挽着的手臂、您的温柔的声音,总之,最细微的接触也猛烈
地摇撼我的心,以致我的眼睛几乎总要模糊起来,耳畔也响起感官骚动的
嚣声。啊!假如在我加倍冷淡的时刻,您一把紧紧地搂住我,我就会幸福
得死去。有时我真盼望您对我施行暴力,但祷告又马上驱走了这种邪念。
我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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