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第32章


宫,可是能逗留多久呢?我说长不了。”
“狩猎行宫在哪里?”
“在草地的那一头,橡树后门。”
“那么我的狗是去那里了……”
“它一定是去找肉骨头了……请原谅,我想阁下您是要在树上多呆一会儿了!”他放声大笑。
柯西莫不理睬他,望着无法穿越的草地,等待矮脚狗返回。
它一天未归。第二天柯西莫又来到白腊树上,凝视着草地,虽然那草地使他束手无策,他也不时朝那里看。
傍晚时分,矮脚狗出现了,只有柯西莫的锐利的目力才能分辨出草地上的那么一小点儿,越来越清楚地走过了。“佳佳!过来!你去哪儿了?”那狗站住,摇摇尾巴,看着主人,狺狺而吠,好像是邀请他过去,跟它走。可是它想到他不能跨越那段路程,便向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开,又回头顾盼。“奥蒂摩,马西莫!回来!奥蒂摩·马西莫!”矮脚犬却跑远了,消失在草地的深处。
不久走过来两个猎场看守。“您一直在那里等候那只狗呀,阁下!可是我看见它在行宫里受到很好的照顾……”
“怎么回事?”
“可不是嘛,侯爵夫人,也就是新寡的公爵夫人……我们称她侯爵夫人,因为她在娘家时是侯爵小姐……热烈欢迎它,就像她过去一直是它的主人似的。那是一只一钱不值的狗,阁下,请允许我这么说,现在它可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啦,它留在那里了……”
两名家丁嘲弄地笑着走开。
佳佳不再回来。柯希莫天天守在白腊树上观望草坪,仿佛可以从草地上悟出长久以来在内心折磨着他的那个东西:对于远方的思念、空虚感、期待,这些思想本身可以延绵不断,比生命更长久。
二十一
有一天,柯希莫在白腊树上观望。太阳金光耀眼,一道光芒直射草地,使豌豆似的黄绿变成了翡翠般碧绿。远处深黛色的橡树林里有些树枝摇动,从里面跳出一匹骏马。马鞍上驮着一位黑衣骑士,穿一件披风,不对,是一条长裙,不是一个男骑士,而是一位女骑手,她急驰而来,是一位金发女郎。
柯希莫开始心怦怦直跳,他满心希望那位女骑士走近,以便能够看清她的脸,那张面孔将是美丽非凡的。可是除了期待她的到来和期待她的芳容之外,还有第三种期待。这与前两个企盼交织在一起的第三个企盼是希望这越来越光彩照人的美貌能够满足内心需要,唤起一个几乎淡忘了的熟悉印象,一个只剩下一种轮廓,一种色彩的记忆,并希望能使其余的东西一起重新浮现,或者最好是在现成的某种东西里重新找到记忆中的东西。
他这样思忖着,竟然没有看见此时她正靠近了他旁边的草地的边缘,那里耸立着狮子石柱。而这种期待开始变得痛苦起来,因为他发觉女骑士并不是朝着石狮直线地穿越草地,而是斜行穿插,因此她可能很快重新隐遁森林。
正当他快要看不见她时,她猛然拨转坐骑,现在从另一条斜线横越草地,这条路线肯定会使她离他稍近一些,但是同样可能导致她在草地的对面消失。
正在这时候柯希莫发现另外两匹有人骑着的棕色马从树林里钻出,来到草地上。他很扫兴,但是他尽力马上消除这不愉快的想法,坚决认为那两个骑士无足轻重,只消看着他们如何跟在她后面东奔西跑就是了。他们当然是不足挂虑的,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给他带来了厌恶之感。
这时,那女骑士没有离开草地,又一次调转马头,但是向后转,离柯希莫更远了……不,此刻那马在原地转圈,在那里飞跑,那动作像是故意让两位乱跑的骑士摸不清方向,实际上那两位现在跑远了,他们还没明白她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了。
现在一切都真正朝着他来了:女骑士在阳光下飞驰,越来越美、越来越符合柯希莫记忆中所渴求的东西,唯一令人不放心的是她的路线依旧是七弯八拐的,让人不能预先看出她的意图。两位男骑士也不明白她在往哪里去。他们竭力跟上她的变化、结果白走了许多路。但是他们始终显得意志坚定,身手矫健。
来了,出乎柯希莫的意料之外,骑马的女子来到离他很近的草地的边缘上,现在她从两根石柱之间穿过,蹲在那上面的两只狮子仿佛是为了欢迎她而放上去的。她转身向草地和草地上的那一头做了一个表示告别的宽广动作,迎面向前跑来,从白腊树下经过。柯希莫这时看清了她的面庞和整个人。她端坐在马鞍上,有一张少女气息的高傲女人的脸,前额恰当地生在那双眼睛之上,眼睛恰当地长在那张脸上,鼻子、嘴巴、下巴、脖子,她的每一部分都恰到好处地与她的其它部分相称。这一切一切都使他回忆起十二岁时他上树的第一天见到的那个打秋千的女孩:索福尼斯芭·薇莪拉·薇莪兰特·翁达利瓦。
这个发现,也就是在刚看见她的最初一瞬间就产生了的说不清的感受发展到了能够向自己宣告是这样一个发现的程度了。使柯希莫浑身热血沸腾,他真想大声呼唤,使她抬起头来看看白腊树,看到他自己,可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只是白鹬的鸣叫声,她没有转过身来。
现在白马跑进了栗子树林,马蹄踩破了散落在地上的长着毛刺的栗子球,使光亮的木质硬果壳露出来。女骑士忽东忽西地策马前行,柯希莫时而想她已经走远了,追不上了,时而在树上看见她突然重新出现在前面的两行树干之间。她的忽隐忽现使他更激动,回忆使男爵心中犹如一团热火升腾,他想让她听见一声呼唤,表示自己的存在,可是从他嘴唇上响起的只是山鹑的啾啾声,她没有注意。
两位紧追不舍的男骑士,似乎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意图和路线,继续向错误的方向跑,不是闯进了荆棘丛生的荒地就是陷入了沼泽之中,而她却安然无恙地飞驰,别人休想抓得着她。她还不时向骑士们发出种种命令或提示,有时扬起拿马鞭的手。有时从角豆树上摘下豆夹扔在地上,表示告诉他们应当从那里走。骑士们立刻奔向那个方向,沿着草地或河岸急驰,可是她却转向另一边,不再理睬他们。
“是她!是她!”柯希莫想着,希望使他越来越兴奋。他想大声叫她的名字,可是从嘴唇上出来的却只是一声鹊鸟悠长的哀鸣。
可以看出她的这些来去,对骑士们的欺骗和耍弄的花招都是围绕着一条路线。虽然它弯弯曲曲并不规则,仍不失为一种可能的愿望。猜出这种企图,不再持追不上她的想法,柯希莫自言自语:“我要去她将到的地方。至少,她要去那边就不会停留在这里。”他跳上他的路,走向翁达利瓦家荒废的旧花园。
在浓荫之下,在那芳香四溢的空气里,在那些颜色和形质独特的树木花草之中,他沉浸在对那个小女孩的回忆里,几乎忘记了女骑士,或者是他没有忘记她,只是觉得也可能不是她,虽然对她的等待和盼望已经是那么真切,就像她已经来到了那里。
他听见一阵响动,是白马踏在鹅卵石上的蹄声。她进入花园后不再疾驰,女骑士好像要仔细地打量和辨认每一件东西。听不见愚笨的男骑士们的任何动静,她一定是彻底地把他们甩掉了。
他看见她了。她环绕着水池、凉亭和水缸走了一圈,看见垂挂着气根的树木变得粗壮了,王兰花落英缤纷。但她没有看见他。他用戴胜鸟的咕咕叫,用草地鹨的啭鸣,呼唤她,这些声音汇入了花园中各种鸟雀的繁多的啁啾中。
她下了马鞍,握着缰绳,牵马步行。它来到别墅前,放开马,走进门厅。她大声吩咐:“奥尔登西亚!加埃达诺!达尔奎尼奥!这儿需要粉刷,需要重新油漆百叶窗,把壁毯挂起来!我要在这里放圆桌,那里放长条桌,中间摆斯频耐琴,所有的画都要换位置。”
柯希莫这时才明白,在他粗心大意地看来一直是无人居住的关闭的房子,现在却是敞开着的,里面有许多人。仆人们在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开窗通风、布置家具、拍打地毯,是薇莪拉回来了。那么,薇莪拉重新定居翁布罗萨,她重新拥有她小时候离去的别墅!但是,柯希莫胸中高兴的心跳与害怕的心跳没有很大区别,因为是她回来了,在他眼前的她是这样地超出他的预想和傲气十足,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她,记忆中的她不复存在了,那在树叶的神秘的芬芳之中和阳光穿过的绿色里的她不复存在了。这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躲开她,那么对孩提时的她的最初的记忆也将消失。
柯希莫在这种变化了的心跳中看见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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