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传》第51章


道:“原来妹妹大好了,我这里还只是替妹妹悬心。却不知吃了哪位太医的药?回去定要好好谢他。”
那林黛玉这方敛衽施礼,轻声叹道:“原来你都忘了,可还记得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
宝玉听了这一句,只觉心头恍惚,若有所思,却又一时想不清楚,因问:“妹妹说什么灵河岸?宝玉愚钝,一时不能明白。这又是什么典故?”
黛玉叹道:“你果然都忘了,想当年离恨天外,我承你日夕以雨露灌溉,总没什么报答,所以在警幻仙子座前立誓,自愿跟你到世上走一遭,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以完此债……宝玉,只愿你能以待我之心对待后人,就是不辜负我了。否则,若只是一心以我为念,更有负佳人,岂不令我之罪愈重,令我之债难还?”说罢,连连叹息。
一番说话,宝玉总未听懂,只这句“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却是锥心刺骨,痛不可抑,不禁哭道:“妹妹要去哪里?我跟妹妹一同去。”说罢抓住黛玉袖子只是不放,却被黛玉迎面一拂,只觉身上一凉,惊醒过来,室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黛玉,只一缕幽香,如有似无,依稀仿佛。
宝玉心如刀绞,遂放声大哭起来,道:“林妹妹故去了。”贾政等都被惊醒,听见斥道:“三更半夜地胡说些什么?都为你日里胡思乱想,才会做这些乱梦,有些邪话,还不好好睡去?”宝玉哪里肯听,只要备马回京,说是再不回去,就赶不及最后一面了。
贾政气得浑身乱颤,喝命李贵等:“把他给我捆起来,把嘴里塞上,看他还敢胡说不了?”李贵等原不敢动手,只为贾政喝命得紧,只得胡乱将宝玉捆了,绑在牲口栏边拴马桩下,又用随身汗巾子塞了嘴,叫他跪着给元妃守陵。贾政亲自提鞭打了几鞭,被李贵等苦劝住了,只说“众人都还睡着,太太现又身上有病,刚吃过药睡了,惊醒了倒不好。”贾政扔了鞭子,又指着骂了几句,只道“明日再揭你的皮”,这方去睡了。
焙茗看了不忍,俟贾政去了,便要上前解缚,李贵唬得拦住,骂道:“贼小猴崽子,难道只有你心疼主子,咱们的心都不是肉长的?只是老爷已经发下话来,谁敢放了二爷,要剥我们的皮呢。”焙茗哭道:“李贵,贵大哥,你若放了二爷,我从此叫你贵大爷。不然,休想我们再听你差遣。”李贵骂道:“猴儿崽子,我有什么可差遣你的,我又听谁差遣?我今儿放了二爷,明天老爷问起,难道是你替我捱鞭子?”焙茗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为主子分忧,还算人么?别说捱鞭子,怎么还有人替主子去死呢?”
他们这般吵嚷哀告,早又惊动了另一个痴人。你道是谁?便是那宁府里年老仆人焦大。
原来这焦大也随众人来孝慈守陵,却给派了个看守牲口栏的差使,自然不乐意,约着几个小厮往墟上喝了点酒,便又忍不住借着酒意大发牢骚,说是:“从前你焦大爷在战场上何等威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他千军万马,我焦大单枪匹马,杀进杀出,不在话下。不但自己活得出命来,还保全国公爷整个儿进去,囫囵儿出来,所以才有这些后福可享。要不是焦大爷,你们能有今天这大米白饭吃着?都还不知在哪个林子里鬼哭狼叫呢。如今得了意了,都不把焦大爷放在眼里,可知焦大爷眼中原也看不上这些败家的子孙,通没一个好东西。哪有从前国公爷的影儿?”
那些小厮原是哄他拿钱出来打酒吃肉,既见他醉了,越说越不上道,生怕惹起是非牵连到自己身上,便都一哄散了。焦大遂骂骂咧咧,提了酒壶自个儿一溜歪斜地往牲口栏来,冷冷月光下,远远看见焙茗正苦苦求告李贵,宝玉却被缚在拴马桩上,登时大怒,骂道:“反了,兔崽子竟敢把主子捆起,还有王法没有?”便要上来给宝玉解缚。李贵忙拦道:“不与你老人家相干。这原是我们府里二老爷叫捆的,谁敢放了二爷,老爷要剥我们的皮呢。”
焦大醉眼看去,见那宝玉形容样貌竟与当年国公爷一般无二,顿时激出一腔忠勇义愤之情,用力推开李贵骂道:“兔崽子,仗着爷们儿给你几分脸,连你焦大爷也不认得了。焦大爷说放人,谁敢拦着?千军万马也不是你焦大爷的对手。”说着三两下解开宝玉。
李贵被焙茗抱着手,急得只喝骂别的人帮忙拦阻,岂知那些人原惧宝玉,又知焦大粗莽,出手重,都怕他酒醉之人不知好歹,若是被打伤了倒不值,况且并不与自己相干,便都躲的躲了藏的藏了,那实在躲不过的也只上来装模作样拉扯,哪肯真心使力。
宝玉一旦解绑,更不停留,只道:“贵大哥请了,回来老爷要打要杀,凭我领去,不连累你们就是。”旁边便是牲口栏,甚是方便,遂与焙茗两个解了马缰绳骑上就走。那焦大看见,更大喝一声:“爷,等等我焦大。”便也抢了一匹马,扬鞭踢蹬,随后追上。
李贵先还只管追着喊“二爷且听我说”,却只听马蹄清脆,炒豆般“哒哒哒”一阵去得远了,先还见得马蹄扬的尘土飞起,转眼便连一丝声儿也不闻了,只见得一弯冷月,半天箕斗,哪里还有三人的踪影。李贵朝着去的方向瞪了半日,唉声叹气,顿足不已,只得垂着手来回贾政。
宝玉等遂打马扬鞭,一直奔回荣府里来,却见门上贴了老大封条,且有官兵把守,只惊得魂飞魄散,便要撕封条闯进去。那些兵忙拦住道:“奉皇上旨意,两府已被查抄,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闹事?”宝玉只得拱手央告:“军爷请了,我是这府里长门孙贾宝玉,却不知我家人如今何在?”那人道:“有的死了,有的押着,有的关着,知道你问的是谁?”
宝玉听见“有的死了”,便知是黛玉,大哭道:“你许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的。”说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那兵便抢进门去,且奔向园里来。
将及穿堂,眼见园门近在眼前,却被那兵追上,扯住手臂叫道:“反了,你敢撕皇上封条?”便大喊大嚷起来,各处把守之兵也都闻声赶来,焦大、焙茗忙拦住,且护着宝玉往里冲。无奈寡不敌众,哪里是那些侍卫的对手,早被拉手拖脚,死死按住。
宝玉大哭起来,只道:“放开我,只放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忘不了你们的好处。”那些人哪里肯听,反随手抓些草来只管堵他的嘴。焙茗气得乱踢乱打,骂道:“我们二爷何等尊贵,岂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可荼毒的,早晚焙大爷脱了困,一个也不饶你们。”
那焦大仗着自己年轻时强弓硬马,出生入死,便浑忘了如今老迈,久不用武,只当可以护着宝玉冲杀得进去,不料只三两下交手,便被众侍卫掀翻在地,踏在背上笑道:“恁老货也敢来献眼。”焦大趴在地上,见那些人一边拦截宝玉,一边指着他口出秽语嘲言,只气得目眦欲裂,忍辱不过,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爷,我焦大来也!”便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一般,冲着那两个拉扯宝玉的侍卫直撞过来,那人见他来势勇猛,忙撒手让开,焦大一冲而过,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瘫倒在地,口中犹喃喃:“主子,焦大帮你。”遂撒手而去。
焙茗见了,大哭起来,跪下道:“焦大爷,焙茗今儿认得你了。”那些人见闹出人命来,都不再嘻笑,将宝玉主仆两个绑起,径自报与北静、忠顺两王。
两王正连夜看着书记官将查抄之物登记造册,以备明日上朝禀明圣上,单头饰一项就有:金镶珠宝头箍十四件,金厢珠玉宝石头箍两件,九凤朝阳挂珠钗一件,双龙夺珠勒丝嵌宝挑心一副,鸿燕衔枝金镶玉发梳两对,饰斧钺五兵玳瑁簪九根,这是几样大的,其余簪、钗、梳、篦、步摇、翠翘、珠花、帽花、金银宝钿、金玉搔头等不计其数;
项饰又有:累丝嵌玉双龙戏金珠项圈一领,珍珠翠毛璎珞圈四只,金镶玉项圈挂金锁饰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等共计二十四件,海棠四瓣镶猫眼石红宝石衔东珠金锁两件,镂金裹珊瑚嵌珠玉坠角项圈六件,大东珠二十挂,其余长命锁、银铃、桃心、挂件总有上百之数;
耳饰约有:金水晶仙人耳环四对,金点翠珠宝耳环四对,纯金方楞耳环四对,金镶玉灯笼耳环二十对,金累丝灯笼耳环二十对,嵌翠环金流云飞蝠耳环十四对,丹凤衔珠九连环耳坠三对,玉兔捣药金玉耳环各一对;其间装饰祥禽瑞兽的有龙、凤、鹤、鹿、麒麟、十二生肖、狮子、蝙蝠、鱼、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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