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第38章


了一个皇妃又出了一个公主的,也有的说以臣子之女冒充公主已经是假,偏他又姓贾,倒嫁去真真国做王妃,这真真假假,真叫作难缠的。贾政也懒怠去听,连同王夫人、赵姨娘别了贾母,仍旧回孝慈去。王夫人还想往狱神庙去看宝玉,反是贾政劝住了,道:“如今多事之秋,躲着远着还恐生事呢,倒自己送上门去,回头又不知生出什么事来,反替他添罪。”王夫人只得罢了。
一行回至孝慈,贾珍、贾琏带领族人迎见,贾政先往元妃灵前拈香告诉了,复进来见贾赦。因见贾赦如今六神无主,举止失措,不过数日未见,竟似老了几年,连两鬓的头发也都白了起来,便不肯直说迎春之事,只略述几句送亲情形,又悄悄叫来贾琏,方细细告诉了。贾琏吓了一跳,也不禁垂泪,又走去与母亲商议。邢夫人便作主说且不告诉贾赦,等将来事情过了再说。倒是李纨等听说了,都觉伤心流泪,在元妃灵前化纸时,便也替迎春浇祭一回,又悄悄嘱咐僧道另做了一番道场,超荐亡灵,只瞒住贾赦一人。不提。
如今且说薛蟠上了堂,果然便是为抢香菱打死冯渊一事。原来当年贾雨村将门子寻衅充发,因前些年遇着大赦,门子还了自由身,辗转来了京城,便又托亲靠友做了老本行,心下直将雨村恨个贼死,只为惧他权势,不能如愿。偏又遇着雨村降职,贾家犯事,皇上又令人明察暗访雨村所有经手官司,往来官员。那门子得了这个机会,如何不报仇,便将从前雨村在应天府所为添油加醋举报了上去。府衙不敢怠慢,密奏一折奉上。不几日皇命下来,便着本府提案重审。
起初府衙为着冯渊、香菱俱已告殁,恐无凭证,且又受了薛家钱财,未必不愿意草草了事。奈何那门子原是深知道此案底细的,偏又供出冯渊家人,并当时打死人时出过力的薛家恶奴、以及在当堂串供伪证的乩仙道士,难为他记得清楚,便都一一报上名字。府衙不敢包庇,只得派出快手一一拘了来,逐个刑审夹押。那些人又不是什么梁山英雄,拜把兄弟,都只是随风倒窝里横的软蛋脓包罢了,不消几十大鸳鸯板子、十几道夹棍、几百个杠子,便都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供了出来,犹恐供得不够细致明白,恨不得将自家骨髓脑浆都倒腾出来让众人看见,更何况这人命关天的大案,哪有审个不清的。况且又有从贾府抄出、贾雨村写与贾政叙述结案始末的书信做证,遂又加了结党舞弊,徇私枉法之罪,不但薛家从户部除名,亦连王子腾也牵连在内。恨得薛姨妈直骂:“该死的贾雨村,若说当年开脱我儿,原该承他的情,谁又教他写这两封信来讨好,如今连哥哥、姐夫俱连累在内,真正害人害己,倒不如当年不帮忙倒好,还少生这许多年的闲气。”
只过了两堂,薛蟠之案已经落审终结,当堂问了“倚势渔色,致死人命,贿赂县衙”之罪,流放宁古塔为奴,发下签子来,打了八十板子,只看在乃祖份上,不褪中衣,些许留个薄面。那薛蟠呼爹喊娘,哭得好不凄惨,堂尊哪肯理会?遂一五一十打过了,拖将出来,点了两名长解,押送起行。可怜薛蝌还只当可救,到处找人打点呢,只白花了许多冤枉钱,那里救得出?
到了起解这日,薛姨妈、薛蝌、宝钗等一早得了消息,都在驿道旁守候,见了薛蟠,不免抱头痛哭,无奈枷板隔身。薛蝌又将长解拉到一旁说话,款待酒饭。那长解道:“我们向得府上好处,怎么忍心眼见薛大爷受苦?只是这里尚在京城,不敢权情。二爷放心,只要出了城,便给大爷揭去花押,松了枷板镣锆,咱们瞒上不瞒下,只当游山玩水,消消停停的送到,包管便如侍候亲哥哥一般。”
薛姨妈看薛蟠面带青伤,形容憔悴,几乎认不出来,略问了两句过堂刑讯事,早又哭出声来。又令宝蟾上来相见。薛蟠见了宝蟾,却觉惭愧,因问:“你家奶奶可好?”宝蟾撇嘴道:“还问奶奶呢。自从他上次回娘家去,通连个信儿也不曾送回来过。因爷出了事,咱们又搬了家,太太打发人特特的去告诉奶奶知道。听那去的人回来说,奶奶听了,一声儿不言语,连茶水也没留那送信的人喝一口,便又教回来了。”薛蟠听了,半晌不言语。
一时小二排上酒饭来,薛姨妈那里看得上,早令宝蟾取了自家备下的酒饭,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给薛蟠享用。薛蟠吃了几口,那里咽得下。也是为这几日在牢里,虽然过堂辛苦,胃口倒是不亏的。明知此去未必再有回归之日,欲嘱咐几句,竟无话可说,思来想去,只得向薛蝌叹道:
“我虽是做哥哥的,自小连半分儿也不如妹子,也不如你,痴长这二十几年,竟没置过半分家业,不过是淘气生事,惹妈妈气恼罢了。如今我去了,妈妈倒可从此省些闲气,便是媳妇儿去了,也只教他去罢了。他就是在家,也终究是个守不住的,倒是去了的省心。就是宝蟾,若是愿意守,便好好的帮衬着妈妈过日子;若不愿意守,也求妈妈寻个好人家打发他去罢,只当我死了,竟不必再望我回来。没的耽误人家女儿做什么?”
薛姨妈、宝钗等一世都不曾听他说过这样明白话,不等说完,俱已哭倒。那宝蟾便哭道:“爷说那里的话?宝蟾是那朝三暮四心软意软的人不?既然跟了爷,就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除非是爷休了我,再没二心的。我只恨不得跟了爷去,早晚陪伴,一日三餐,也有个伏侍的人,偏又不许家口随着。更恨不曾为爷生下一男半女,给薛家传个后代,继了香火,也不枉侍候爷一场。”薛蟠听了,不免又垂下几滴泪来。
不想差役隔席听见这些话,便又想了个弄钱的主意,遂在薛蝌耳边悄悄说了。薛蝌意出望外,忙又走来向薛姨妈耳边说了,薛姨妈一时未能听得明白,又悄悄问了几句,方才恍然,低头想了一想,便又拉宝蟾一旁说话。宝钗虽未听见,也大约猜到,倒羞得面红耳赤,只佯作与哥哥说话,转头背身而坐。宝蟾起初不愿意,只说路途遥远,恐生意外;又说薛蟠既是流刑重犯,却行此枉法之事,捉住了岂不同罪?薛姨妈再三劝说,又许以好处,说是“你家奶奶决计是守不住的。若你果然有了孩子,即便蟠儿回不来,我也替他作主扶了你为正,将来这一份家资尽是你的。又或是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要薛家的孩子留下来,余的你愿意拿走的也全都归你,决不违言。”
宝蟾又扭捏了半日,到底允了。薛蝌重重的酬谢两个长解,又细细的计议了何时给薛蟠解枷易服,何地租店容薛蟠与宝蟾两个小住,若有信儿时便雇车子打发宝蟾回来,若没信儿便耽搁数日再往前去,另外投店求宿,果然十分无法时也只得罢了。议得定了,遂出门去雇了一辆车子给宝蟾乘坐,先给了一半车钱,答应等原车送宝蟾回来后再给另一半。又送了宝钗先回去替宝蟾收拾包裹,命家人骑马追来,又约了相会之地,挥泪而别。
自此,一行人每走三五百里,便停留数日,寻下处与薛蟠、宝蟾方便,两个解差便住在隔壁,一应住宿、饮食都是薛蟠开销,又因看着二人快活,心中难免不忿,便又撺掇薛蟠替他两个出钱叫了妓姐儿来,杀鸡打酒,直把洪峒县当作快活乡,乐不思蜀的起来。
是日薛蟠与宝蟾两个缱绻一回,雨散云收,解差过来拍门催促起行。宝蟾计算离家已有月余,且饮食住宿俱各不惯,便不肯再向前走,只要回去。薛蟠这些日子每天拿钱出来与解差打酒召妓,囊中渐空,虽百般不舍,也只好答应。于是客栈里置了一席,与宝蟾两个抱颈痛哭,洒泪而别。复又向前走了数日,这晚夜宿孤村,方朦胧阖眼,忽见一个疯跛道人飘飘走来,嘻笑道:“昔日冯渊惨死,早于警幻座前将你告下,为你命中该有一子,故不即便索拿。迁延至今,方来取你归案。还不快跟我走呢。”
薛蟠自是不肯,挣道:“我又不认得你,做什么要同你走?”那人笑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一早识得你。好与你说得明白:我乃渺渺真人,与汝妾英莲之父甄士隐是挚友,日前度了你契弟柳湘莲的便是我。还不跟我走么?”薛蟠听了,虽不知“英莲”为何物,只听见“柳湘莲”三字便喜,遂不惧怕,反迎上前道:“原来柳二弟也在你处。快领我去见他。”径随道长去了。
次日两个解差寻不见人,只当他耐不得苦,偷自跑了,欲回京报捕时,又恐上头知道了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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