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第45章


单聘仁笑道:“世兄又来说笑话儿了,府上如今这样的境况,学政大人虽有心相助,也只好暗中使力,难道还要敲锣打鼓惟恐别人不知的么?倘若世兄这般冒失失闯进去,便有通天的才学,大人反倒不好帮忙的了。不然,岂不落人话柄?况且世兄考中后,自然便是一个现成儿的门生,如今尚未开考,正经连个生员也不是,却又来投什么师门?倒没名堂的。”
贾环听了,连说“不错”,笑道:“你知道我的,原本对功名并无兴致,所以竟不知道这些讲究。我们这样人家,自然都是世袭为官,那爵位是从生来就抱定了的,竟从未想过考取功名的事。自从家父辞了官,全家的指望便都落在我一人身上,倒不容不尽力。既然世叔这般说了,我便放手一搏,虽然一顶头巾不值什么,总是个好名声,也好教家父欢喜。”单聘仁点头道:“既然世兄有这番雅兴,我今晚回去就设法与学院大人说知,倘若有了三分消息,再来与世兄报喜。”两人又说一回,便散了。
贾环自此抱定一个必中的念头,安心要挣那一顶头巾来充充面子,每日兴头头的,逢人便说要同贾兰一道下场,摇头晃脑的念些“之乎者也”,却又并不温书,只眼巴巴等着单聘仁再来找他,急得眼睛里恨不得生出手来。谁想那单聘仁竟是一去无音,直等到考期贴出来,没两日便要进场,方重新约了他仍往前番那家酒楼相见。落了座,贾环急吼吼便问:“那件事可有消息么?”
单聘仁手里拿着个白玉烟壶,且不作答,只向他做个不急的手势,叫了小二来,这回并不吃酒,只要了一壶茶,另有云片糕、芝麻糖、瓜子、栗子、果子、腐干等几样点心干果,又等着小二沏了茶,这才低声向贾环笑道:“原不好意思来见三爷的,为的是不能一去无凭,所以又不得不来,还有句说不出口的话——前回说的那件事,我等了好几日方寻个空子与家主人说知。家主人听见世兄有志向学,十分称赞,连说前番政翁身在缧绁时不曾尽力,久以为憾,如今既有效劳之处,焉肯袖手?却有一事为难:他虽是主考官,下边还有两位副考,家主人虽念着政翁的交情,这两位副考未必便肯徇情了。若世兄自恃才高八斗,拾青紫如草芥,那便只管考去,自然没有话说;若要求个必中的保票,只怕还得打通这两位副考的关节。”
贾环忙道:“上次世叔说了要代我向学院大人求情时,我便料着当有酬谢的。但求世叔说个数目来,我若筹办得来时,自当奉赠的。”单聘仁正色道:“世兄这话说差了,我与府上是什么交情,这银子我是一个钱不要的,便连家主人也不是那见钱眼开之人,为的是两位副考脾气不好,若为世兄筹个周全,便少不得要通融些,若是别人,只怕捧着大抱的银子,家主人还怕惹一身腥呢。”贾环明知话中有假,见他这般做作,也不得不顺着他说话,却因他终不肯吐出一句实话来,不禁焦躁,催促道:“世叔见教的是。到底多少银子才是妥当,还望明说。”
那单聘仁越见他焦急,越是故意吞吞吐吐,只说“吃茶,吃茶”,又拿着根柳木牙签慢慢的剔牙,直到贾环接连催问了四五遍,这才将烟壶在桌上敲了两敲,长叹一声道:“为的是数目太大,所以不好开口。如今这京城里的行情,找枪替备几篇文章出来尚要五百两一套,说到巴结考官,低于一千两银子是拿不出手的,这还只是一位副考的价钱,如要将两位一同打动,还要翻倍。倒是石大人说了,想他家刚遇着那样的事,哪有这许多银子添限,倒是只收一分的罢了。”
贾环暗自一惊,心中忖度,原想不过是个秀才,又不是考举,便多说也不过破着几百两银子尽够了,谁想竟开口一千,且话风甚紧,竟不好商讨的。若说不给他,自己兴头了这许多日子,早放出大话来,说今年要同贾兰一道下场,考不中时,倒没脸;若给时,一则容易拿不出来,二则也怕单聘仁欺他,到时人财两空,岂不亏了?因此迟疑不决。单聘仁见他沉吟,便猜到心思,故意笑道:“我并不是要在你面前居功,真是寻尽了时机才在大人面前递上话,又好容易劝得大人松动口气,才吐出这点消息来。这也就是世兄,换作别人,哪怕一万两银子捧来,石大人还不愿耽这名声呢。”
贾环诺诺点头,却仍不肯吐口说愿出银两。那单聘仁见他迟疑,知道一下子难以拿出,放出手段,更探进一步道:“你若一时筹不齐,或者分两次给也罢了,眼下筹得多少是多少,等进了场考过,那时心中有数,若自己算着必中时,倒不必多费银两,只凭本事运气考去便是;若不能做准时,再付余下的银子不迟。如此既经济,又稳妥,功名事业,岂不任由世兄探囊取之?”贾环听了大喜,笑道:“知我者单世叔也,真是个痛快人。便是这样。”
单聘仁笑道:“若不看在世谊份上,我也不替他跑这腿子。”又叮嘱贾环送银子时切莫送到石府,免得教门人看见不雅。贾环笑道:“这个我自然省得。”说得定了,便叫店家结账,因说:“茶是两文一壶。那些点心、糖片都是四文一碟。”贾环拿出钱袋来,单聘仁拦住笑道:“这点小东道,我还请得起,三爷的银子,须留着做大事。”如数付清了,又细细说了自己赁住之处,“顺宽街一直到底,有个丁字路口,拣窄的一条进去,便是斜街,走不了百来步,路南有个豆酱盐醋铺儿,铺子东一个瓦门楼儿,门首有个石头影壁的便是。”说罢,将烟壶别在腰上,拱手辞去。
俗话说“苍蝇不抱没缝的蛋”,那单聘仁自见了贾环,便起了个悬罾等鱼之心,就算他不上钩,也要拦了河,拿天大的网来兜住,况且贾环又是个贪功好虚没脑袋的,那里分辨得出真假?次日果然兑了五百两银子,搭在马上,寻至斜街单聘仁的下处。那单聘仁早已备了一坛子酒,并些烧鸡、熏腿、鹁鸽、卤肠之类,满面笑容的道:“俗话说得好:‘火大蒸得猪头烂,有钱买的公事办。’话虽粗,道理说得明白。”贾环笑道:“你看那马上是什么?”同单聘仁两个抬下褡裢来,解开绳子,只见雪光灿烂的一片。单聘仁漆黑的眼珠见了雪白的银子,什么话说不出来?亲自验了秤,便拉着贾环至灯下推杯换盏,谀词如潮,直把贾环奉承得天上有地下无,古往今来第一个才子,直是甘罗、谢缙的一般。说得那贾环飞飞儿的,也不认得自己了,不是去录科,倒好像金殿面圣雁塔题名,直等一场考过,便要赐官进爵出将入相的起来。
转眼考期已至,贾环、贾兰收拾了考具,同乘一辆车子来至学院门前等候。不多一刻,闻得升炮开门,学院大人升坐大堂,照册点名。
贾环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穿圆领,戴纱帽,金带皂靴,正襟危坐,果然便是石光珠石大人,不由心中大喜,那里还有丝毫怀疑。及发下卷来,看了题目,乃是《盖均无贫》四字,要求一篇文章,一首律诗,虽不甚熟,却也毫无惧畏,想那单聘仁既已经许了他,不管写得怎样也准定中的,只管涂鸦泼墨,尽力的做去,胡乱凑了一篇文字,至于诗题更不在话下,虽不甚佳,也还中规中矩。
那边贾兰见了命题,正合着从前做过的窗课,心下也自欢喜,当下更不迟疑,便龙飞凤舞的写起来,起笔便道:
“即均之效而申言之,贫自无可患矣。盖国家之贫,以不均故,既曰均矣,又何贫之可患乎?且儒者出而与人国家,苟不明乎,上下相维之故,清鳃鳃焉为求富谋也,无惑乎掺术之左矣。古先王致治,类无不深思远虑,以求泯夫上陵下潜之阶,而盈虚既酌其经,斯支绌永消其蔽,不此之沟,而遂谓财用难丰焉,亦未知张皇告匮之形,固盛朝所断不出此者,寡与贫不患,而患在均安,此岂漫为是说,而绝无征信焉……”
一路洋洋洒洒,顷刻写完,至于诗题,正有五言八句熟极而流,便是当年元妃省亲时命题咏稻香村的一首,恰便如合着题目天造地设的一般,遂在心中默念一遍,又略改了几个字,从容誊出,头一个缴了卷子出来,在场外候着贾环一道回家。
岂料直过了一顿饭工夫,贾环方出来了,满面笑容的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件要紧的事立赶着要去办。老爷若问我,就说被朋友拉住了,稍后便回。”贾兰只得自己回去了。
贾环径往酒楼来找着单聘仁,拿出两张地契道:“我家里银子不少,却落不到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