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第217章


明石皇后居于六条院之后,与宫中相比,众侍女均认为更加敞亮,更富情趣,甚是舒适。因此跟来许多侍女,往日的空房也住满了人,连回廊与厨房等处,也挤得满满的,倒也十分快活自在。夕雾左大臣的威势与当年源氏相比,毫不逊色,万事皆至善至美,以接待皇后。源氏家族较先前更为繁荣,排场也愈加阔绰新颖。若是匈亲王依然风流好色,则皇后居住六条院期间,恐怕会惹出诸多风月之事来,幸而近期他颇为安份,以致众人均以为他改掉劣习。孰料自看上富君,他那老毛病便又犯了,又不安份起来。
秋日渐凉,明石皇后打算回宫。年轻侍女们却依恋不舍,纷纷向皇后请求:“正值迷人金秋。红叶正艳,不可错过呢!”于是日日临水赏月,管弦妙曲绕耳,那场面热闹非凡,胜似往常。匈亲王最擅长音乐,便时时弹奏几曲。其容貌跌丽,虽朝夕见惯,仍觉若初开之花。蒸大将则来往甚少,因其仪表威严。众侍女告望而生畏。两人同来参见皇后之时,侍从由屏后窥望,心想:“这两人,都为我家小姐所爱慕。倘小姐在世,该享受多好的荣福啊!却突然之间寻了短见,真是太可惜了!”她绝口不提宇治发生的事,装作不知,心里却痛惜不已。旬亲王要向母后禀告官中之事,黄大将便告退。侍从想道:“切勿让他发现我。小姐周年忌辰尚未满,我却离开了宇治,他定会怪罪的。”遂躲避起来。
在东面的走廊边,意大将看见许多侍女正在开着的门口低声谈话。便对她们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是最可亲近之人。我虽为男子,却比女人值得信赖,也能教与你们须知之事。我的心情,你们定会慢慢知晓的,所以我很高兴。”众侍女皆缄默不语。就中有一侍女名叫并姐,年事较长,颇话世故,答道:“对于并不亲密之人,总是不便亲近的。不过并非都是如此,比如我,便不是那可以随意见你的亲近之人。但我们这些身为侍女的,若装着怕羞躲避你,未免太可笑了吧!”黛大将道:“你如此断言,在我面前不怕羞,我倒觉得真是遗憾了。”他向里面望望,但见一旁堆着脱下的唐装,想必正纵情弄笔。砚台盖里盛着些琐碎的小花枝,看来是供玩耍的。帷屏后面躲着几个侍女,还有几个转过身往门外张望,尽皆发譬高盘,乌黑美丽。蒸大将顺手移过笔墨,题诗一首:
“灿烂女郎花,宿卧花阴下。冰心如玉洁,不留好色名。为何如此担心呢?”便递给了纸隔扇后面坐着的那个侍女,她是背向着他的,并不转过身来,谁从容不迫地振笔疾书道:
“名艳女郎花,坚贞守情志。不似寻常草,任由染露迹。”其手笔虽不甚工整,却自有一番趣味,颇有可观之处。他不认识此人,料想是正欲上皇后殿,被他挡了路,暂时躲避于此的。并姐也看了秦大将的诗,说道:“这口气像老翁,可谓斩钉截铁,没有趣味!”便赠诗道:
“艳艳女郎花,适值茂盛开。试宿花阴下,君情移不移?之后便可确定好色与否。”冀大将答诗道:
“承君留我宿,一夜自当伴。即是闲花草,此志亦不变。”并姐看罢道:“何故侮辱我们?我是说在别的荒郊原野吉野宿,并非我们欲留你。”袁大将只好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侍女们倒希望他再往下说。然他准备离去,说道:“我这般挡住你们,未免征性。你们走吧,我不再拦你们了。看你们今日躲躲闪闪的,想必另有缘由吧广说罢起身告辞。有几个侍女想道:“他以为我们都与并姐一样木怕羞,真正冤枉人了!”
黄大将倚着东面的栏杆眺望庭院,欣赏夕阳中次弟竞芳的秋花,心中却甚是伤感,不由低声吟咏白居易的诗句来:
“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忽闻有女子衣衫曳动之声,显见是刚才背身吟诗之人。她穿过正殿,向前走去。其时句亲王走过来,问侍女们:“适才过去那人是谁?”一侍女答道:“是大公主的情女中将君。”戴大将想道:“这侍女亦太贸然了,岂能随意告诉心存非份之念的男子!”他深感遗憾。但见侍女皆亲近于匈亲王,又顿生妒意。心想:“‘许是匈亲王神情威严,那些侍女才不得不如此。我多晦气,为匈亲王狂恋,只有暗自妒恨,吃尽苦头。这些侍女中,定有他所倾心爱恋的品貌出众的女子。我何不设法诱惑此女,夺取过来,让他也尝尝我现在的滋味?我敢断定,真正聪慧的女子,决不会拒绝我的。但这种侍女又有几人呢?只有想想那二女公子了。她常嫌旬亲王的行为不合本分,又担心我和她的恋情被世人知晓枉加讥评,只能隐秘,然而始终不曾放弃对我的爱恋。能有如此见识,堪称世所罕见的贤女。然而这些侍女,与我向来生疏,能否有这种人是无从得知了。近日寂寞无聊,夜不能寐。何不也干一些风流韵事呢?”他这想法,亦有失身份。
于是黄大将又如前日愉窥一样,特意去了大公主的西廊,这纯属无聊。晚上大公主到明石皇后那里去了,侍女们皆随意聚在廊前,闲谈观月,甚是惬意。中有一侍女正在弹筝,琴技烟熟,爪音悦耳。燕大将悄然无声地走近,竟无人知晓,但闻:“为何‘故故’状奏得如此美妙?”众人大为诧异,夫不及将揭起的帘子放下,一人起身答道:“气调’相似的兄弟不在此地广辨其声音,知此人便是中将君。章大将亦引用《游仙窟》中典故戏答道:“我是‘容貌’相似的母舅呢!”得知大公主不在,他已毫无兴致。问道:“公主总是常去那边,这归省期间她还做何事呢?”侍女答道:“公主无论在何地都毋需做事,惟寻常度日罢了。”章大将想到大公主那高贵的身份,止不住一声叹息。为免被人怪诧,只得强忍情绪,接过侍女的和琴,未及调弦,便一阵弹拨。倒也合律合调,琴声与这秋天的景象甚为相宜,真是绝妙动人。忽然琴声嘎然而止,沉迷其间的侍女皆大为叹息。此刻董大将心事沉重,正寻思道:“我母亲与大公主的身体相当,唯一不同乃大公主为皇后所生。但受父帝的宠爱却完全一样。为何大公主尤为优越呢?许是皇后出生之地明石浦乃风水宝地吧!”又想:“我能娶得二公主为妻,已是莫大幸运,然若兼得大公主,那真是完满之至!”这亦未免太狂妄了。
再说那已故式部卿亲王之女官君,在公主西殿那里也有她自己的房间,其时诸多年轻侍女皆在那里赏月。燕大将叹道:“唉,可怜!此人与大公主同是皇家血统呢。”回想当年式部卿亲王曾有心将此女许配与他,或许有些缘份,遂向那里走去。只见两三个身着值宿制服,相貌姣好的女童在外面闲步。一见黛大将过来,忙避退室内,其娇羞之态甚为可爱。但蒸大将却不以为然。他向南行至一角,有意咳嗽几声,便走出一年事稍长的侍女来。曹大将说道:“宫君的遭遇实令人同情,我欲向她表达,却又怕这些常用之言给人虚假应酬之感,所以正在努力‘另外觅新词’呢。”那倍女并无去通报官君之意,自作聪明道:“我家小姐虽遭此不幸,然想起亲王生前的宠爱,又蒙大人的深切同情,她将不胜欣慰。”黄大将听罢这泛泛的应酬,甚为扫兴,心中顿生厌感,说道:“宫君与我也算兄妹,具有同族之谊,如今遭此曲折,我理应关怀备至。今后无论何事,但请嘱咐,定当乐为效劳。若像今日叫人传言,避舍三分,岂不是有意推却我么?”侍女也觉得有些失利,便竭力劝说它君接待。宫君于帝内答道:“如今我孤苦无依,‘苍松亦已非故人’了。承蒙念惜往日情谊,不胜感激。”此为亲口对答,非侍女传言,其声甚是娇嫩,极蕴优雅之趣。蒸大将想道:“她若为此处一普通宫女,倒是很有趣味。可惜身为亲王家的女公子,今境遇改变,不得已而与人直接通话。”颇生怜惜之情。又猜想她定然美貌无比,很想见上一面。忽念旬亲王为此女苦思劳心,暗中好笑。却又唱叹世间称心如意的女子实甚罕见。他想:“身份高资优越的亲王,培育出品貌优秀的大家闺秀,不算稀奇。最稀奇的,还是成长于宇治山乡八亲王之家的美人。此处荒凉偏僻,且家道枯寂如高僧。连那众人皆视为命苦志弱的浮舟,与其面晤时,亦觉优雅清丽,可爱无比片由此显见他时刻牵挂着字治一族。不觉暮色苍茫,她们的不幸因缘历历浮现眼前,令他伤感万分。忽见诸多雅螃忽明忽暗地东飞西窜,便赋诗道:
“眼见衅游不能取。忽显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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