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第21章


“这个歌剧本来就很惨烈,说两个不同族类的男女相爱,最后不得善终。结局很凄凉的,歌词是‘绝望是唯一的沟通,死亡是最后的平等’。”我的手指敲着节拍。
“什么?”鬈毛的浓眉微微挑了挑,然后慢慢的聚成了一个疙瘩。“绝望。是。唯一。的。沟通,死亡。是。最后。的。平等。”他慢慢的一字字念,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消化掉、吸收进血液和骨髓似地。
“咦,你没听过吗?这曲子很有名的,跟《命运交响曲》和《斗牛士之歌》一样,是个人都能哼的。”我很吃惊。
他默默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他的脸色从来都冷冷的,一向不怎么好看。
我从冰箱里拿出些樱桃和草莓来,搁在竹制水果盘里,端上茶几,里面还有几个苹果和发黑的香蕉皮。鬈毛很自然的把香蕉皮扔进活头鱼形杂物筒里。
我坐到他旁边,拿起一个苹果招呼道:“吃个苹果吧。”他说“好”,接过来,又放回盘中。我笑着递过刀去:“不吃拉倒,那你给我削一个吧。”
他顺从的接过刀。我从沙发上滑到地板上坐着,抱着腿,把头搁在膝头,饶有兴趣的看他削苹果。苹果飞旋,果皮沿着刀身源源不断的往外长,我的话也开始往外冒。
“唉,我实在是太冤了,昨天生日竟然在考场里过,晚上的蛋糕吃得又特别凄惨。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飞快的扫我一眼,用少有的柔和声音安慰道:“没什么呐,你看我也……”
“我们俩怎么比啊!”我抗议的大叫,“你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当然无所谓了。我以前都过,而且都很隆重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是属于我的!现在突然这么惨淡,而且还是平生最重要的一个生日——我的少年时代就要结束了!这大概是我这一辈子在西城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一想起来我都不想活了,有什么意思?”
鬈毛不答腔,安之若素的削苹果。
“对了,还要谢你呢,太漂亮了!为什么那么好?”
我生日的正日子,鬈毛总也赶不上,不过在这前后,他总送我小小的礼物,都是自制的:一束小花、一套削得极薄的木雕书签、一个修整得惟妙惟肖的竹根老头、一颗狗牙磨的坠子、一把没开刃的“藏刀”、各类树叶标本什么的。我也总从我的生日礼物中挑一样给他,他的生日我不用特别记,同一天嘛。
两天前,我已经收到了鬈毛的礼物,是一块真丝的围巾,缀着点点红梅,果然是“丝光宝气”!他从来不曾送过我如此贵重的礼物,事实上,他很少送我需要花钱买的东西。而且,我留意到盒子一角的小标签被撕掉了。
“喂,”我用胳膊肘碰碰他,像长舌妇打探消息,“你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说呀!不说是不是?说!”
他假装是聋哑人兼智障,一味地转苹果。
“哼,没多少,一百八是多还是少啊?”
他惊讶地扬眉睃我一眼,低声骂:“又是黑皮烂嘴吧。”
我得意地笑,要不是他在商场门口被黑皮撞到,连刺头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块丝巾。我知道他回去一定会修理黑皮的,想想黑皮也怪委屈的,不说会被我严刑拷打,说了又要惨遭东方大哥的荼毒。
“喂!你现在好像很有钱了,是不是?”我调笑他,心情顿时好多了。
“不是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淡淡的,“你不是说最后一个生日吗?要纪念啦。等你去读大学,可能就再不能给你过生了。”
“是啊,”我应和着,但是并不很感伤,毕竟未来的美好憧憬很吸引人。我惆怅的,只是今年的生日太冷。
转眼间完整的一长条果皮一圈一圈的围起来,摆在茶几上,煞是好看。我大口咬,一直咬到见苹果种子。
“吃得那么干净。”鬈毛嘴角含了隐隐的笑,道。
“我妈就说我只有草根性,没有贵族气,吃东西都是恶相。不过我爸说了,宁可贪污,不可浪费,贪污顶多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浪费就是暴殄天物了。”
“你爸说的总对,你妈就不一定了。”他在学我平时说话。
我大笑,心情大爽:“走,到我房间去,给你看我的生日礼物。”
房门一打开,鬈毛不无吃惊的僵在门口,迟疑着找不到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的房间是我的私人世界,因为这几天没大人监督着收拾,原形毕露,那叫一个乱。
我到底是未出阁的清纯女孩子,还知道不好意思,连忙用脚把一堆书报、零食、衣物、习题集和卡通娃娃划拉开,辟出一条甬道来。
鬈毛探索着深入我的房间,突然脚底响起歌声,“小猪小猪我爱你,我是你的猪老公;小猪小猪我想你……”我们俩都吓了一大跳,继而都笑起来,他如释重负淡淡的,我东倒西歪哈哈的。
是他不小心踩响了音乐盒。我捡起心型盒上接吻的两个小猪,一巴掌把他们拍熄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小猪倒立,抠出电池来。
“打死你也猜不出,这是谁送的礼物。”不待他猜,我就自曝谜底,“白海的,特低俗是不是,正是他这样的人所欣赏的。他开始居然要送我巨高档的首饰,估计是谁贿赂他老妈的,我可没敢要。”临近高考谁都忙乱紧张,只有白海例外,一来他反正无望,二来家里反正会有安排。最近白海好像有点要追我的意思,我是避之惟恐不及,昨天的party都没敢邀请他。
白海住在我家对面的高干楼,两家能互相看到窗户,我指给鬈毛看。
“梅,”鬈毛完全没有铺垫地突然叫了我一声,我答应着,扭头看他。他趴在窗台上,对着外面的空气问:“你想他吗?”
没头没脑的,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继而狂笑到窒息:“你是问白海吗?白海是谁呀?想他?我毛病啊。”
少年心事混无定,几番风雨总朗月。白海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在我的生命中,他连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一场春梦淡漠了无痕、几分春意轻薄自了了。
“你原来可……”
“嗨!”我大大咧咧的打断他,“都哪年月的事儿了,你学的是历史还是考古啊?哎,对了,你知道吗,白海始终都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鬈毛静静的听,不做声。我也不需要他的反响,兀自痴痴的感慨:“唉,我现在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你很喜欢一个人,可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就像的普希金的那首诗:‘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一个人的爱,默默而无望,这种感觉真的好凄美、好悲剧啊……喂——”
我不满的喝起来,东方寒的目光从窗外慢慢地收回来,静静地看着我。
“好啊,”我老大不爽,“你不听我说话。”
他淡淡道:“听着呢,你说你和白海。——礼物真多啊。”
我转移了注意力,指点给他看我的生日礼物,他最看好的是一盒手帕,我兴奋的大叫:“英雄所见略同!这是我妈带的留学生送的,从巴黎带来的。”
绞着精致的波形边,洒着丝光碎花,四角垂着流苏,黄底紫花、红底黄花、白底银花、蓝底白花……
“像你小时候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帕。”鬈毛开玩笑似地说。“那块手帕还在吗?”
我且笑且惊怪:“你问我那块手帕?那你小时候吃饭的围兜兜还在不在?”
“嗨,”鬈毛似笑非笑的,淡淡道:“早知道这样,那时就不还给你了。”
窗外渐渐暮色四合、晚风习习。鬈毛站起来:“我走了。”
我也不留,送到闺房门口,又想起来:“对了,还要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呢,你自己挑。你昨天怎么过的?”
“我妈煮了碗面,挺好吃的。刺头和阿媚他们都吃了,然后就走了。”鬈毛淡淡道。
“干嘛那么冷清,你生意不是赚了些钱吗?”我不解,“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
“也不是用来糟蹋的。”他淡笑,“再说,我从小就这么过生日,挺好的。——你那盒手帕有白色的吗?”
“有啊,你要吗?”我憋着笑。
鬈毛不明就里,用眼睛承认了。
“你可真会挑。”我爆笑起来,“一打手帕,偏偏就那块写坏了。”
我翻出那块素色帕子来,那天留学生和白海前后脚上门,我正赏玩手帕,白海的礼物送来了,牵出我前生今世的丝丝情怀,顺手操笔,写了四句: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上一次是愁君不知我竟有心,这一次却是愁君不知我已无意。
鬈毛的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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