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第46章


从四五月开始,校园的空气就开始弥漫离愁别绪,而且越来越浓。最开始,是图书馆等几个自然形成的跳蚤市场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大甩卖,这意味着毕业生们开始打点自己的四年生活,清检藏品的过程等于重新活过一次,尘封的记忆连同物品被一同激活。大到电脑、自行车、乐器、床上电脑桌,小到课本、图书、台灯、软件、磁带、光盘、毛毛熊等小工艺品……每一件被卖品都连着某些人、某个地点、某个时间、某个故事,都附着一点回忆,一丝情愫,一份牵挂。重要的不是卖多少钱,是要在校园里延续这些回忆和牵挂。
卖得最火的是笔记和试卷,校园里永远都有那种把老师每句话都录下来的人,包括“这个这个”、“那么”、“嗯”都不放过。发懒的学弟学妹们会一个个摊位问下去,找到自己院系的哥哥姐姐,再问清楚,某位老师讲授的某门课,对上暗号就可以成交了,还可以附送各老师和课程的风格特点、应对秘诀。某些学长会指着一地的考研参考书或英语单词本,向后辈骄傲地炫耀当年勇,或忆苦思甜。很多义务咨询和免费教育也穿插其间,当然也少不了骂娘、不满和怨恨。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愿再留着再见到,但又不能拿到市场上卖的,最好是烧掉。于是甩卖伴随着焚诗、焚稿、焚书信,其实都是焚情。
被焚的旧情连上离别在即的新情,点燃了毕业的时光,有失落、有留恋、有欣慰、有抱恨、前途未定的有焦虑、前途已定的有紧张。毕业生的显著特点包括:半夜三更孤魂野鬼般飘荡的;在校园的任何角落旁若无人地弹吉他,很难听却大声唱歌的;见了面不管早晚,二话不说就去吃饭,不点菜只喝酒,而且每喝必醉的;在女生楼下大喊:“某某某,你知道什么什么吗?”;一堆男女点了烛光唱忧郁的情歌,最后抱在一起有哭有笑,却显然无关情爱的;男生敢当众嚎哭的;女生敢当着男生面狂吃海喝,而且喝醉的……符合上述一条,疑似,符合两条,可以确诊。
照完毕业照、吃完散伙饭、打点好行李、办完离校手续、交出所有通行校园的证件,毕业生限期离校的日子也就到了,别离的高潮也就到了。没被烧、没被卖、没被带走的东东面临最后的处置,操场上开始有烧被子蚊帐的,宿舍里砸热水瓶和脸盆的,吉他和忧郁的情歌彻夜彻夜地飘在校园上空,装饰着学弟妹们的梦,一堆一堆的人簇拥着送和被送,大声地哭,从校园直到车站。
701及其相关人士中,真正要走的其实就冰一人。草、哨在本地工作,花、牛博住研究生楼。如晦在关键时刻闹情殇,考博失败,进了导师的实验室工作,也留在校园。
冰不堪别情,是最早一拨走的,送的人多,左邻右舍能来的都来了,气氛也好。
“花哨,你们俩听老姐我一句,谈恋爱,明白吗?要谈,不能两个人见了面闷屁不响,还要有恋有爱。退一步会死人吗?会少三两肉吗?爱不是给你们比酷的。”
“今天送你耶,不要跑题。有心得你自己留着跟如晦兄交流,喝酒喝酒。”
“如晦兄,好兄弟,你找个好女孩,好好过日子。有好消息告诉我。”
“老板,再加两个菜,上酒!谁还有烟的孝敬姐姐点。”
在学校里吃饭时就灌倒了几个,剩下的浩浩荡荡送到校门口,打车够一个车队,坐公交那一辆公共汽车就成了包车,冰一个劲地轰人、赶人,最后还有六七个人坚持送到了车站。
“老姐你好好混,混出头了可别忘了咱,好歹是同居四年的。要是混不出样子来就算了,千万别来找我。”
“发不发达都无所谓啦,不过死之前一定要记得知会大伙儿一声啊,别死得没声没息的。”
“结婚生孩子了记得互通有无,能凑几对亲家也好。”
“歇了吧小妹,你自己能嫁出去已经是万幸了。就你那遗传基因,别糟蹋了我们的下一辈。”
站台上,大家尽挑远的说,尽挑过得去的表情往脸上贴。花拿出一管笔来给冰:“来,给姐姐签个名,往后你当了京城名记,姐姐去敲诈你也有个证据。”一时找不到纸,就把身上的白T-shirt递了过去。冰趴在她背上,刚写了个“王”字,旁边就湿了一块。
冰回头推攘草,骂道:“你干嘛你?说好不哭的,瞧你那小样!我的签名弄湿了会贬值的。”
“我就哭怎么样?我是猫哭耗子好了吧。你还不是也哭了。”
大家的泪早就等着草的这一声号令了,顿时汹涌澎哀声一片。大家一边哭,一边胡乱地在彼此的衣服上签名,写留言、最后一次骂人。如晦的衣服是黑色的,显不出字来,冰干脆在他脸上写“无心无语,如晦如玉”。草坚持把留言分写在三个人的胸前,草身上是“我们的”,花是“友谊”,冰的胸前是“永垂不朽”。
车开了,草追着车边哭边喊:“死老公,死之前千万记得知会一声啊,我们永垂不朽……”
汽笛长鸣。时间中断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第十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1、流年暗换人渐老
北都跟西城、东市最大的不同,是它的冬天冷得格外干脆彻底,说冷就冷了,一冷就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绝不拖泥带水,而且冬天极其漫长,很便于蛰伏和麻木。远冰当年就是冲着这里的冬天来的。还有就是,这里有千万人口,淹在其中不至于寂寞,而这千万人口中,没有一个是她认识或认识她的,混在其中不至于情牵。北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但对冰来说,这是个没有过去的地方。
其实说没有过去总是相对而言的,时光分分秒秒地流逝,也就在一刻不停地制造过去。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可制造过去的时光却几乎什么都可以改变。既然上帝可以在7天内创造世界,希特勒也可以在17天内攻克波兰,那么7年的时间什么不能改变?还是赫拉克利特说的对,“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既然草可以做妈妈,牛博可以升副教授,花可以博士毕业,哨可以结婚出国,小板凳可以留在纽约唐人街办华人小报,弗兰克可以定居中国并娶个湖南太太,当然冰也多少会有点变化。
每天早早到电视台给主任前辈们擦桌子倒水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小字辈口里的“老师”;阴阳怪气的南腔北调变成了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口头语说得跟书面语一样典雅,绝不带感叹词和脏字;衣柜里所有波希米亚风格的起褶碎花裙和牛仔已经被一水儿的品牌套装取代;夜摊上三块钱一大碗的面条已经看都看不下去了;一二·九和五四是什么日子早已不知道了,能记住的是每月发饷的日子,还有五一和圣诞,因为有长假和商场打折;愚人节再也不兴致盎然地用酱油、味精、肥皂水、醋、盐、糖生产可乐,因为生产了也“可乐一时成,不知饴阿谁”……
钱一天天多,想法一天天少,日子一天天重复,心一天天苍老。唯一显嫩的,除了她的脸,就是至今还时常听不懂含蓄一点的荤段子。即使这样,她至少还能一点不脸红地高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糟,社会主义国家公仆地位高。反对派,打不倒,帝国主义夹着支票回来了。全国人民大团结,一定让小姐到高潮,到高潮。”
现在她最关心的不再是自己的心、情、意如何安置,而是每天的晚餐如何安排。晚饭永远是最麻烦的。早餐可以不吃,中餐由单位提供,晚饭必须回家后自己解决。几年修炼下来,远冰做饭炒菜已经练就了“王氏四绝”:蛋炒饭、饭炒蛋、蛋炒蛋、饭炒饭。
不过自从3年前如晦的工作调动过来,情况就好多了。他会隔三差四的带些菜来,两人像老朋友、又像合作社同志那样捣腾两三个小炒,体验一下生活的气息。冰尤其高兴的是,他带来了她前半生的因缘和气息,跟他在一起,端庄大方、道貌岸然都可以不要,她的油嘴滑舌也来了,淘气鬼精灵也来了。她可以欺骗自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没有被风尘世俗所污染和浑浊、没有被光阴雕刻和毁坏。
最开始,冰还会时不时劝他找女朋友,办法是打击兼诱惑:“北都正在办奥运会,你小心一点。”
这么多年了,如晦一点都没变,还是个憨大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办奥运要整顿市容市貌啊,城管没有来找过你吗?不过我估计你迟早会被驱逐出去的。”
如晦已经百炼成钢,泰然道:“这话你昨天已经说过了,我就是合适做绿叶好了吧。你说了没用的,我不生气。”
“可是我昨天说错了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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