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忠诚》第173章


“上帝的众生灵啊,都来赞美上帝吧!
众生齐赞万能的主吧!”
他歌唱着,那野狼不时发出阵阵嚎声。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似乎更加接近那使灵魂与天国直接相通的目标。这目标正是真正的隐士的幸福所在。他经常梦到圣徒和天使。他们是那样栩栩如生,看上去不像是梦中的幻觉。他看见穿着雪白纱衣,辉光闪闪的仙女。她们正低头望着他,一双双眼睛比他在罗马看到的羚羊眼睛更为可爱。她们用彩虹般的宽大翅膀扇着他,用柔和的声音召唤他奋勇前进。
这幻虚仙境的幸福他没有享受多久,梦境便开始变换,构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他梦见和科隆纳修士在一些古国的废墟上漫步。科隆纳跛着脚,拄着拐杖。他把这拐杖朝那些废墟上一挥,只见原来的殿堂和宫殿,不管它们是埃及的、希腊的还是罗马的,便一个个像喷吐出来似的霎时在废墟上矗立起来,并且挤满了复活过来的古代名人。足以使阿波罗及其劲敌黯然失色的歌手们纵情地唱着歌谣。天仙般的女子,一身密涅瓦式装束,正穿梭在大理石庭院周围,跳着美妙、轻盈而又迷人的舞蹈。他还看见雕塑家们在钦佩他们的学生中间一个劲地进行着雕刻。仅一刻钟工夫,用巴罗斯岛的大理石雕成的美丽绝伦的人像便一一成形。他还看见表情严肃的哲学家们在谈论高深玄妙的问题,年轻人在一旁恭敬地听着。尽管这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在这奇妙的辽阔梦境中,做梦人的心里还是潜藏着某种猜疑和等待的心情。“这只不过是一个过门、一个前奏,后面还掩盖着某种东西,某种对我不利而又神秘可怕的东西。”
有天晚上,他梦见科隆纳巫师已经不能驾驭他自己。他把手杖一指,许多伟大的古城就被吞没了。他们两人都站在一个大的砂石平原上,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西沉。平原上有许多高大的棕榈树。远至地平线,远至那西沉的红日,到处都点缀着不到一人高的芦苇丛。
“这些都是底比斯沙漠上的隐士居住点。”科隆纳安详地说道,“他们追随的并不是基督和他的使徒以及那些伟大的教会长老,而是追随婆罗门和裸体苦行僧的埃及门生的希腊门生。”
克莱门特渴望跑去拥抱那些圣人,把他的忧患告诉他们,向他们请教。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觉两只脚被捆住了,动弹不得。而红日西下,天色昏暗,隐士的居住点已经难以分辨。科隆纳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但他的眼睛却比先前明亮十倍。它们似乎在说着这样一句话:“让他们去吧。他们是一群傻瓜!瞧这一切是多么凄凉。”接着,他又突然精神矍铄地说道:“不过,我听说他们当中有个人拥有一张用埃及草纸写的彼脱罗尼亚的手稿。我想去把它买来。永别了,永别了,永别了。”
这时天已漆黑。克莱门特感到背后有一道光射来,轻轻一触似的射到了他的背上。原来这是道蔷薇色的美丽的光辉。它使他的心灵感到温暖而又光明,也使他的双足解除了束缚。他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女人脸上放射着太阳的光芒,头发像圣徒的光轮闪闪发亮。原来她正是玛格丽特·布兰特。
她脸绯红地微笑着,以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的目光望着他。“杰勒德,”她喃喃地说道,“白天你属于谁都行,晚上你就属于我吧!”
她还在继续说着话。但突然看到她所产生的激动心情使他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从头到脚全身发抖。
那光辉的形象和柔和的声音似乎击中了他夜晚思想活动的基调。
醒着的时候他还能祷告、赞美和礼拜上帝,能掌握自己的思想活动,但一闭上眼睛睡着了,玛格丽特,或以她的形象出现的魔鬼,就会装成一个光明的天使走来缠绕他。他可能梦见过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在他醒来之前准有个女皇般的人物走来,别的东西则转瞬之间全归幻灭。她的到来,如天空的太阳从群星中升起,因为,她来时周身闪耀着两种美,而两者是从来不曾结合在一起的:那就是天使的光辉和妇女的红晕。
天使是不会脸红的。所以,他知道她是一个魔鬼。
他感到惊慌,但不像对魔鬼的前一个花招那样感到惊奇。从安东尼数起,一直到洛克的尼古拉斯,几乎没有哪个隐士不受到这种纠缠。有时魔鬼用的是艳丽而迷人的女人形象,有时用的是可爱的幽灵,外表温暖,有实感,女人味很足,但内心却是魔鬼。圣徒也并非始终有能力战胜这种诱惑。我们不妨举一例证。一个“天使外表,魔鬼心肠”的东西走到圣马卡里阿斯跟前,对他低垂着美丽的头发,向他诉说一个捏造的伤心事。她不停地哭泣,哭泣,先是骗走了他的眼泪,然后骗走了他一半的美德。
一方面固然存在着魔鬼的力量和奸诈取得胜利的例子,另一方面也存在着有关隐士降魔伏妖以及所使用的武器的大量记载。
肉体必须驯服。一千二百年来,这句话已经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这真是个非凡的口号,因为他们把世俗的感情以及食欲等等都称之为肉体,并通过折磨肉体来破碎心灵。
克莱门特寻思着,魔鬼这个人类的仇敌之所以退却一步,目的只是在于更有效地进行反扑。给了他几天真正纯净而快乐的日子,只是为了使他遭受魔鬼黑色翅膀的打击而幸存下来的灵魂丧失警惕,不去提防它正在向他灌输的迷魂汤。于是,他开始驯服肉体,减少睡眠,延长祷告时间,把严格的节食进一步提高到减食。在此之前,按照平常的规矩,他仅在日落的时候吃点食物。而现在,他要每四十八小时才吃点食物,每天也只饮少量的水。
结果,他的视觉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然后,他又急切地去寻找一种有名的解毒剂,即隐士们惯用的“伟大的清热剂”——冷水浴。
他找到从洞边流过的一流溪水的最深处。那溪水来自不远的一个圣水井。他把溪底的大石头搬掉,搞出一个水深足以淹及下巴的窟窿。一当魔鬼的袭击再次来临时,他便在许多先人的榜样鼓舞下,从他那粗糙的石床上跳下来,跃进刺骨的冰水。
凛冽刺骨的冰水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差点使他尖叫起来。他感到骨髓都快凝结了。“我要死了,”他叫道,“我要死了。但宁肯这样,也总比永恒的地狱之火好受一些。”
第二天,他周身关节僵直,几乎动弹不得,而且觉得到处都疼痛不堪,甚至睡着的时候,也感到一根根骨头就像一颗颗打战的牙齿抖个不停,直到他所惧怕的幽灵走来,对他怜悯地笑笑,他才顿觉疼痛全消。
他觉得,像他这种因过度斋戒已使身体十分虚弱的人,如再跳到冰水里去,可能会犯自然罪。于是,他改用鞭子抽打自己,直到鲜血直流,才疼痛地躺下。
当精神的困乏使得疼痛减弱到只是一种轻微的刺痛感觉,当眼前的现实暂时消退的时候,往昔便又微笑着走了回来。他又看到他和玛格丽特坐在公爵的宴会桌上,行吟诗人弹着美妙的音乐,紫色的喷泉在喷着美酒。青春和爱情占据了两人的心灵,甚至使得空气也分外清香。
镜头一变,他便看见他们作为夫妻一同站在圣坛前面。这次回忆没有中断。往下他又看见他俩手拉手地散步,彼此告诉对方自己所做的噩梦。至于说他,“他梦见她死了。他成了修士。梦做得那么逼真,那么细节分明,惟有他的眼睛才使他确信这只是一场噩梦,而他们并没有分离”。
这新的基调一弹,任何曲子都会弹成这个音调。醒来时他是克莱门特隐士,刚从夜间甜蜜而又危险的虚幻梦境中醒悟过来。睡着时他是杰勒德·伊莱亚森,荷兰一位最美丽、最善良、最忠实的姑娘的幸福丈夫。他曾一度是噩梦捉弄的对象,总梦见失去了她,所以今天这种甜蜜的梦便使他倍感幸福。
由于他经常进行斋戒以及其他一些苦行,再加上人与魔鬼斗争所产生的深刻的精神焦虑,如今他几乎已变成了一副骨架子。但这疼痛的骨架子上面依附着的肉体并没有被驯服,仍然在为世俗的爱情激动地颤抖。他就是这样想的。“要不,魔鬼为什么对他具有这么大的力量呢?”他的看法终于得到了肯定。有天,他发觉自己的确带着满意的感觉沉沉入睡了,因为,在梦乡中玛格丽特会向他走来,疼痛便会消失。而在一小时之内,虚幻将变为真实,而真实将变为虚幻。
想到这里,他惊叫一声急忙站起来,把衣服脱得精光,向洞顶上的荆棘丛爬过去,一下扑倒在荆棘上面,疼得扭曲着身体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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