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第71章


周平章一看到她便明白王泊君为何不想让自己见到她了。眼前的老妇身形高挑,步履稳健,五官鲜明,便是一身中规中矩的官家老封君装束,然而其举手投足的活力却绝非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能比。
周平章微微眯眼,他扭过头,发现唐泽端也皱起眉。
“你们是什么官?来我王家作甚?”老妇人将拐杖狠狠戳地,威仪十足地问。
周平章笑而不答,连礼都不顾,唐泽端微一沉吟,也决定跟周平章一般对这老妇人视而不见。片刻之后,搜后院的兵士跑来道:“大人,后院空空如也,然屋内却置有祭台,上面放置此物。”
他捧上一个雕花木匣,唐泽端接过正要打开,却听那老妇尖声怒道:“这是老身的东西,谁准许你们动!”
她手一扔,手中拐杖便冲唐泽端掷去,唐泽端吓得手一松,“哐当”一声,木匣落地,滚了几滚,滚出一块红绸中包裹着的黝黑风干肉块。
“这是什么?”唐泽端好奇地问。
王德威走近细细端详一番,禀道:“回大人,似是人心。”
唐泽端赶忙后退一步,掩鼻道:“真个是人心?”
“看来周某所猜不差。”周平章叹了口气道,“唐大人,这当是王鹤冲大人传闻中被邪灵吃掉的心肝。”
唐泽端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问:“怎会如此?王鹤冲不是她儿子吗,天下怎有这般母亲……”
“此乃献祭于黑山之祭品,以亡者心肝献上,谓魂归黑山,司神以魂。”周平章盯着那老妇道,“王老夫人,这等契丹古礼,本官说得可对?”
那老妇面色剧变,却挺直背脊,昂然道:“不错,王鹤冲虽不是我生的,但他自小是我养大,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后当然要回黑山!”
“只怕是他还没死,你便要他回黑山吧?”周平章冷笑问,“王大人明明是宋人,乃我大宋朝廷命官,死后怎会魂归黑山,当真荒谬至极!”
老妇人斜睨他一眼道:“做我顶天立地的契丹男儿,当然比当唯唯诺诺、不闻兵事的宋人强百倍!”
“放肆!”唐泽端怒道,“兀那刁妇,就凭你适才这句,本官便能将你问斩剑下!”
“那又如何?”老妇人拄着拐杖讥笑道,“你们宋人便是这样,啰里啰唆,色厉内荏,我活了几十年,早盼着能魂归黑山的一天。只是你这把剑,也顶多能杀杀我这样的老太婆,若真遇上我契丹猛士,还不是只有你为鱼肉的份儿?”
周平章低头看着那团风干的心脏,阳光明媚之中却感到一股自脚底爬上的悲哀。他回头问那老妇人:“王鹤冲待你可好?可算恭顺?可算孝子?”
老妇微微一愣,随即扭过头去,倔强地道:“他敢待我不好吗?他吃的第一口牛乳都是我喂的,你们宋人不是最重孝道?我乃他的嫡母,他敢待我不好吗?”
“所以他明明是个宋人,你却要他做契丹人,迫使他夹在忠孝间无法两全。当你发现无法令他背叛大宋,你便照契丹人处理叛徒的方式,亲手将他开膛破肚?死后还以心肝为祭品?只不知你可曾想过,若他不将你视为母亲,又何须受你摆布,何须命丧你手?”
老妇人如遭重击,脸色惨白,连连摇头道:“不,鹤冲不是我杀的,是楚阿不将军的英灵,是他用开膛刀惩戒意志不坚之人……”
周平章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楚阿不二十年前就被我宋军宰了,他那柄什么开膛刀,也早已不知下落。这世上根本没邪灵作祟,楚阿不真个阴魂不散又如何?我大宋人有的是法子让他魂飞魄散。”
老妇人嘴唇颤抖,眼神涣散道:“不是我,冲儿那么乖,我怎么会杀他,我只是瞧不惯他身上那股宋人的酸腐气,我只是想要他做回契丹男儿……”
周平章冷冷地道:“就是你,你杀了你儿子,如果弑亲的灵魂还能回黑山,那你们的神明不叫宽厚,而叫愚昧了。”
“祖母,您为何杀父亲啊?!”王泊君在一旁厉声哭问,“便是我们这一脉不是您亲生的,难不成我们待您有过一丝不敬吗?怪不得腊月二十三那日您要支开我们与父亲谈话,原来您要亲手弑杀他,虎毒尚不食子啊,您为何要父亲死……”
老妇人神色开始迷茫起来,喃喃地问:“我杀了鹤冲吗?是我杀了鹤冲,是我杀了我的儿子……”
就在此时,有名军士自老妇院落中捧着一个长条蓝布包袱出来,道:“大人,找到了。”
王德威接过解开包袱,露出一柄雪亮的弯刀,刀刃呈锯齿状,与传说中的开膛刀一模一样。
“此乃仿品。”周平章对好奇又惊惧的唐泽端解释道,“这老妪年轻时定是见过楚阿不杀人,继而终生难忘,命人打造了这么一柄刀。”
唐泽端小心摸了摸那把刀,又缩回手,感慨道:“加上这一段,本官今夜可算能写奏折了。”
周平章笑而不答。
五、忠孝两难全
州府女牢内,周平章带着随从,慢悠悠地走过潮湿的通道,走过一间间肮脏的牢室。
刘氏残杀家主,照大宋律令定是死罪,便是法外开恩,也不过是从凌迟判为斩首。故她被关押在最内一侧的死牢中,然而相对乌七八糟的其他牢房,死牢反而显得狭小清静。
刘氏面色平静,发鬓仍旧梳理得一丝不苟,灯笼照射下,她显得比白天轮廓清俊。周平章在她的牢房外站定,她竟然也不慌张,徐徐行了礼后问道:“大人,可是奴的死期已判下?”
“是。”周平章淡淡地道,“十日后问斩。”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展颜一笑,道:“多谢大人相告。”
周平章看着她,忍不住问:“刘氏,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你可知罪?”
刘氏困惑地皱眉,平静地反问:“知不知罪,奴十日后皆会问斩,知罪又如何?不知罪又如何?”
“是不能如何,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难道不想多说点儿什么?”
刘氏笑道:“大人,奴这一生不曾虚掷,不曾后悔,没什么可说。”
“死到临头都不悔?”
“不悔。”
周平章有些无趣地转身,他身后的随从长叹一声,举高灯笼照亮了自己的脸,刘氏一见之下浑身一颤,失声道:“少爷?”
王泊君看着她目光复杂,叹道:“丽娘,你真个糊涂。”
刘氏摇头,欢欢喜喜地笑道:“我不糊涂,我临死了能得你来看一回,我不亏。”
“你便是做到这一步,在我眼底,你也只是我父亲的侍妾。”
刘氏眼中滴下泪水,却飞快拿手背拭去,笑着道:“少爷说的糊涂话,奴的卖身契还在主母手中,自然只能是王家的卑妾。”
周平章淡淡地道:“王公子,你可想好了,刘氏便是贱如尘土,也终归是一条性命。”
王泊君痛苦地闭上眼,似乎挣扎着想作出决定,片刻后他睁开眼,一撩襟袍,对着周平章跪了下去,哑声道:“周大人,家父之死乃他人之过,与刘氏无干。大人明明知道,又怎忍让一个弱女子白白冤死?”
刘氏吓了一跳,立即尖声道:“大人,大人你莫要听我家少爷胡说八道,老爷是我杀的,是我拿剪子杀的……”
周平章不耐烦地道:“王泊君,收起你那些算计,本官肯带你进这里,便是已将实情揣测个八九不离十,端看你是否还有良知而已。要说不说,你自己掂量吧。”
王泊君哑声问:“不知大人揣测的结果是什么?”
“你才是杀了王鹤冲的凶手。”周平章道,“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刘氏为何早早就签字画押,为此甚至不惜践踏自己的名声。因为她一心要帮你顶罪,她想用她的命换你活命的机会。可对?”
刘氏呆了呆,道:“不,奴不是顶罪,不是顶罪!”
“丽娘,算了。”王泊君回看刘氏,只见她泪流满面,却一直摇头,似在恳求他莫要说。王泊君目光转柔,转头道:“刘氏来我家时,年仅十三,模样一般,却弹得一手好琴。家父对女色向来不热衷,买她不过一时兴起,不多久便忘在脑后。彼时我却学业方歇,正愁无人做伴,她琴酬知己,我回赠清音。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越雷池半步。父亲出事当晚,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尸体之人,刘氏是第二个,她进来时只看到我手握弯刀,却不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只以为是我弑父,官差一追查,她生怕我被查到,便跳出来顶罪。大人,您说得对,刘氏虽出身卑贱,然而却是一条性命,更何况,她是世上唯一真心待我之人,我无法坐视她无辜受死。”
王泊君抬头,红了眼眶,哑声道:“周大人,家父是死于腊月二十三,然却非他杀,而是自尽。他拿祖母所赠弯刀,刺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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