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齐人家》第448章


他嗓子有点哑,居娉婷听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们出了父母的住处鹤心院,齐望先送了妻儿去了前堂,跟在前堂办事的岳母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又去女儿们的小学堂,在外看了一眼,没有过去。
小学堂是他母亲为家里的小姑娘和城里的小姑娘们办的,请的是身有学问的女先生,琴棋书画等皆有之,女先生们每年的修束他们家出,各家只管每年给女先生们的年礼就是。
他们来了此地,母亲反而比以前容易高兴了许多,那时候他们还在京城她身在深宅,齐望很少看到她为何喜为何悲,现下哪家以前伺候过她的婆子媳妇子来给她送点菜,与她说几句话,她都能喜形于色。
齐望这几年虽累,也挂心常年在外不知凶险的兄弟,但他服侍父母在前这日子也还是舒畅的,尤其这两年他都很少再去想忻京那座他生于那长于那的城了。
他们脱离故里祖乡,来此地的每一个人,为论是他父亲还是下面那牵马的下人,都无异于抽筋断骨了一场,终是走到了这日,谁都无法再回头了。
齐望在家中转了半圈,最后还是转到了客院前,他没犹豫半分,踩着稳步踏了进去。
忻京来的客人颇多,住满了整个客院,看到他来,门口站着的人怕是相识他,犹犹豫豫地请安,“齐三……三公子。”
齐望点头颔首,“请,叶内侍大人可在?”
“在,三公子您请进。”
不等那人话落音,就有人去相请了,齐望没走几步,就见叶公公猫着腰过来相迎了。
“奴婢见过三公子。”
“叶公公多礼。”
寒暄了两句落了坐,下人送上了茶,齐望朝下首被他请入座的叶公公温和地道,“请问叶公公哪日回程?”
叶公公闻言抬头,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他迟疑了一下,道,“三公子此意是?”
“叶公公还是早点走罢,”齐望没有与他虚与委蛇,淡淡道,“你回去禀皇上,就说家母无能回京城,她年高体虚,再走这一遭,不过是与人陪葬而已,她生养了她一场,已尽为母之能,还请皇上留家母一条残命罢。”
叶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地磕了头,“那,那……”
“回罢,”齐望不等他说话,起身扶了他,温和地看着叶公公,“就如此罢,叶公公无须再多言了。”
他父母会费尽心思搜罗天下的好药送给他们,也会为她的离去痛彻心扉,哪怕是他,知道她要走了,他们是双胎而生,他又何尝不难受?而这是他们要承担的,只要活在这世间一日都不会忘却,这是他们的命,而他的胞姐也该承担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她就是再受宠爱,也不能让她的父母兄弟家族为她陪葬。
各走各的路,各安其命罢。
叶公公是不能留了,他多留一日,他母亲只会多病一日,齐望扶了人起来,就朝京城来的那些人温声道,“还请各位大人就此收拾,午时我给你们设送别宴,今日就走罢。”
齐望说罢,又叫人去拿酒备菜,准备相送之事。
当日午后,齐望一身酒气上了城墙,看着齐家城的人送人远去,直到人变成了细小的黑影,他才从城墙上下了楼。
居娉婷迎了他,洗漱之时,他突然伸手别过她的脸,在盆中呕吐了几声,丫鬟细声惊叫,居娉婷飞快拉开他的手,看到盆中满是鲜红的血迹。
她瞪大了眼,不等她说话,她就被他搂到了怀里按住了头。
“没事,一口淤血。”齐望不让她起头,按着她的脖子淡淡道。
他闭着眼睛把喉口的腥气咽下,心道他的姐姐在那深宫里为见不到亲人悲切时,可知知她消息的亲人也会痛不欲生?
他的母亲半生只愿事事为他们都顾全,也还是没拢住他们一家人。
到了那个份上,该走的人要走,该散的都会散,做不到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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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京深宫的阿二自这年开春,就渐渐地不能起床了,她睡的时候多了,也总是梦见昔日往事,在梦里便是连很久都不再想起的祖母们也再次面容清晰了起来。
她梦到了把她抱里怀里千娇万宠都不够的祖母们,也梦到了那个总是会捏着她的鼻子喊小坏蛋的母亲。
她母亲那时候还年轻貌美,目光如水,笑如清泉,她父亲来祖母们的青阳院,一进院来眼睛总是四处张望着,要看到她才停下……
她喊声阿父,他便过来抱她,靠近她轻触着她的头发,微笑问她今日可有听话……
阿二依偎在他的怀里笑着,还要把他的大手拉到身前来搂住自己的腰,便当得他抱的这一天是再好不过的一天。
那个时候,她阿父就是她的那一块永不倒塌,只会护着她宠着她的天。
阿二每每梦见父亲醒来,嘴角都是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很久都没见过她的父亲了,便是连信,他都未再写过一字与她——她幼时最爱戴崇敬的父亲,早些年便当她是死了。
阿二到此时想起来才觉得痛苦不堪,忍耐多年的痛苦倾泄而出,这不久于人世的每一日竟过得如被烈火焚心,也比这些年来的每一日都想再见见他,哪怕是被他骂句不孝女儿,也好过这一世的不再相见。
第362章
阿二以为自己撑得住,只是情爱归情爱,父母兄弟把祖坟都迁了,把根基连根拔起前去异乡的罪孽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
她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她知道一个家族迁往他乡,在沙漠之地扎根安家有多不容易,要把一个异乡变成一个故乡,那需要多少年的努力?
她更知道父母们不能前去富饶之地,他们放逐了他们自己,才不会再被这京中惦记。
他们还是成全了她,她所欠的何止是千万。
阿二在床上躺了一段时日,许是泪流多了,也许是油尽灯枯,她连她表哥的模样也看不清楚了。
只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他,这日皇帝在她身边醒来,她趁着精神好了点,便与他道,“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地过,行不行?”
平哀帝挨着她的脸,闭着眼睛未语,在她怎么握都握不热的手反手握着他时,他睁开眼,脸上无波无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削瘦泛着青的脸上亲了亲。
大概是不行的。
她要是没了,他心口的黑洞就没人挡得住了。
她病了,他脑子就更糊涂了,他不太明白为何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爱的人总是过不好,生养他的母亲,他的父皇,还有他的奚儿,都死不得其所,死不得安宁。
他的奚儿甚至死了,都不能把她的名字刻在他们的墓碑——宫女阿二,多讽刺,他就是让她当他的皇后,她也不过是皇后阿二。
不过到此,平哀帝也不想留她了,她太苦了,早点去也好,等他把事情做完,他便也陪她去,不会让她孤单太久的。
“哥哥?”他久久不出一声,齐奚眼边的泪又掉了下来,她以前从没想过要到真要走了,她居然有这么多的悲伤。
她好像把一生的福气都在少女那时用完了。
“嗯?”平哀帝拿帕擦她的眼泪,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来。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可他不想骗她,他也知道他残忍,甚至愚蠢,但这些是他仅能给她的。
他把他所有完整的一切都给她,好的坏的都给她。
他应得漫不经心,阿二的泪更多了,她哽咽着道,“你好好的,把父皇给你的江山好好坐下去好不好?”
平哀帝嘴边扬了扬,把吻落在了她的眼角,轻舔着从她眼里流出来的热泪——真热,也真咸,现今用膳都尝不出味道来的平哀帝不由多舔了几下。
还真是又热又咸,平哀帝那冰冷的心都因此暖了起来,他笑了笑,把她揽到怀里吻着她脸上的泪,等她颤抖冰冷的手又握上他的手腕,他嘴角又往上翘了翘,停了吻,淡淡道,“阿二,你忘了,我的命是你求来的。”
他亲了亲她的额,“你死了,你让我怎么活?”
她死了,她的舅舅,她的父母兄弟,怎么还可能费尽千辛万苦为他求药?
他能活这么久,还是她小舅舅前几年为他换了一次血,换的还是她那个已是白发苍苍的小舅舅身上的血,为此她小舅舅怕是连下一任国师都当不成了。
国师的根脉断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却还是让那个为国断臂,为国征战半生的谢将军的外甥女死在了他的前面。
平哀帝说得淡然,阿二更是流泪不止。
“会好的。”她握着他的手道。
不会好的,平哀帝没回答她的话,但他知道不会好的。
他这一生与天争他天斗的时候什么时候少过了?他争,他抢,他也不执手段,甚至也仁慈,舍得过,可无论怎么做,事实从来没有好过。
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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