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南境1湮灭》第23章


“我没杀心理学家,”我喊道,“她从灯塔顶上跳下去了。”
“风险的回报!”勘测员答道,她将这几个字像手雷一样丢回给我。我不在时,她一定反复琢磨着这件事。我对她使用这句话时并无效果,而她对我使用也不起作用。
“听我说!你已经打伤了我——很重的伤。你可以不用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试图用这番话引起她的同情,平息她的怒气。我等待着,但勘测员没有回答。只有蜜蜂在野花丛中嗡嗡作响,路基以外的黑沼泽中传来汩汩的水声。我抬头望向蓝得令人惊叹的天空,盘算着是否应该行动起来。
“回大本营,带上补给物资。”我再次尝试向她喊话,“回到边界。我不在乎,也不会阻止你。”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喊声又略微近了一点,她正沿着路的另一侧前进。然后她说,“你回来了,但已不再是人类。你应该自行了断,这样我就不用动手了。”我不喜欢她轻松随意的语气。
“我跟你一样是人类,”我答道,“这是自然现象。”然后我意识到,她不可能明白我指的是光亮感。我想要说自己也是自然产物,但并没有把握——而且说这些也无助于为自己辩护。
“告诉我你的名字!”她尖叫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快他妈的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无关紧要。”我喊回去,“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我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她不再说话。我是邪恶的魔鬼,她无法理解,或不愿理解。我能感觉到她俯身寻求掩蔽,逐渐靠近。
没有清晰的视角,她不会再开枪,而我却有种冲动,想要一边胡乱射击,一边向她发起冲锋。然而,我沿着水边悄悄朝她的方向快速爬行。她也许以为我会逃跑,以图拉开我俩之间的距离,但我知道,凭她步枪的射程,这等于是送死。我尽量减缓呼吸频率。我需要静听响动,以便确定她的位置。
片刻之后,我听到山坡另一边有脚步声。我捡起一团烂泥,贴着黑色的水面使劲抛向我刚才所在的方位。它落在大约五十英尺远处,激起一阵黏滞的水声。我沿着斜坡缓缓向上移动,刚好能看见小径。
勘测员的天灵盖出现在我前方不到十英尺远处。她伏下身子在高高的草丛间爬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但转眼她就会消失。我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立刻向她开了一枪。
她的脑袋猛然歪向一边。她无声地瘫倒在草地里,翻身仰卧,嘴里发出一声呻吟,仿佛睡眠受到打扰,然后便不再动弹。她的侧脸覆满鲜血,前额似乎已变形,模样古怪。我顺着斜坡滑下去。震惊中,我瞪视着自己的枪,感觉被夹在两个未来之间,尽管我已选择了其中之一。现在就只剩我独自一人了。
我猫着腰谨慎地站在山坡上,再次仔细查看,她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从没杀过人。考虑到此地的逻辑,我也不太确定这次是否真算杀人。至少我这样告诉自己,以便抑制战栗。因为我总是在想,也许可以再与她稍稍理论一下,或者不必开枪,只需逃入荒野中即可。
我挺直身子,走上山坡,感觉浑身酸痛,但肩膀处只剩下隐约的痛感。我站在她尸体跟前,那把步枪就躺在她血淋淋的脑袋上方,仿佛构成一个惊叹号。我不知道她在大本营的最后几个小时是何种感受,有什么样的疑问在折磨着她。也许她曾出发去边界,但犹豫不决,又返回营地,然后再次出发,周而复始,难以下定决心。肯定有原因促使她与我对抗,但也有可能在这地方独处一晚上就足够了。孤独会让人感受到压力,仿佛必须采取行动。假设我如约按时返回,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我不能将她留在此地,但也犹豫是否要把她带回大本营,埋葬在帐篷后面的旧坟地里。体内的光亮感让我难以决断。万一她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呢?埋葬之后,是否会导致她失去转变的机会?即使是现在,她或许仍拥有此种能力。最后,我将她一路翻滚着推到水边。她的皮肤依然温热而有弹性,鲜血从头部的伤口不断流出。然后,我简短地说了几句,大意是,希望她能原谅我,并且我也已原谅她向我开枪。我不知道这些话此刻对我俩是否还有意义。我一边说,一边感觉十分荒谬。要是她突然复活,估计我们都决不会承认原谅对方。
我抱着她蹚进黑色的积水。等到水深及膝,我将她放下,看着她没入水中。她苍白的左手向外伸出,好像一株海葵。等到再也看不见她的手,我走回岸边。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宗教信仰,死后要在天堂中复活,还是成为蠕虫的大餐。然而随着她渐渐沉入水下,四周的柏树或可看作是宏伟的教堂。
不过我来不及细想发生的一切。我刚站到小径上,光亮感便从神经中枢延伸出来,再次侵吞了大量地盘。我跌倒在地,浑身仿佛裹着一层黑色的寒冰,光亮感扩展为一团耀眼的蓝色光晕,其中心有个白炽的内核。烧灼的雪花飘落,渗入我的肌肤,感觉就像被烟头烫伤。很快我便冻僵了,完全失去知觉,困在小径上动弹不得,双眼瞪视着面前厚实的草叶,嘴在泥地里半开半合。伤口免于疼痛理应令我感到宽慰,但我在错乱中产生了幻觉。
我只记得幻觉中的三个场景。第一个是勘测员、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一起透过水纹低头注视着我,仿佛我是池水里的蝌蚪,正仰望着上方。她们一直凝视着我,时间长得超乎寻常。第二个场景,我坐在哀鸣的怪物身旁,一只手摸着它的脑袋,口中喃喃念诵一种无法理解的语言。第三个场景,我瞪视着实体地图上的边界,它就像一条大壕沟,围绕着X区域。壕沟里有巨硕的海洋生物在游动,对我的观察不予理会;它们的淡漠,让我有种仿似亲友离世的强烈痛苦。
后来,通过草丛中翻滚挣扎的痕迹,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冻僵,而是一直像虫子一样在泥地里抽搐扭动。我依然能隐约体会到那痛楚。在折磨之下,我向往死亡,然而光亮感却不允许。假如我能抓到枪,或许会朝自己头部射击……并因此而感到欣慰。
如今大概已很明显,我并不擅长向别人叙述他们认为有权了解的事。在这一段中,迄今为止,我尚未提及光亮感的细节。理由同样也是希望读者在评判我的客观性时,不会受这些细节影响。我破例揭示了更多个人信息作为补偿,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它们跟X区域的本质有一定关联。
事实上,就在勘测员准备射杀我之前,光亮感在我体内扩张,增强了各种知觉。勘测员躺在地上,拿瞄准器对着我,而我可以感觉到她臀部的移动。我也能听见汗滴从她额头滑落的声音。我能闻到她擦的香水。埋伏过程中被她压倒的泛黄草丛,我也能尝得到。我开枪打她时,增强的知觉依然有效,这是我能抓住她弱点的唯一原因。
在极端困境下,我原本已经经历的变化突然增强。往返灯塔途中,光亮感使我呈现出轻度感冒的症状。我有点低烧,还有咳嗽,鼻子也有点塞,并时常晕眩无力。身体轻飘飘和沉甸甸的感觉交替出现,从来都没有达到平衡,因此我时而仿佛飞升悬浮,时而又步履沉重。
我丈夫面对光亮感或许会采取主动。他会千方百计试图治愈它——同时也要把伤疤消除——他不会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正因为如此,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有时我生病也不告诉他。但这一回,像他那样折腾是毫无意义的。你可以浪费时间去担忧未必会到来的死亡,也可以集中精力解决眼前尚有希望的事。
等到我终于恢复知觉,已是中午时分。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大本营,感觉就像脱水的空壳,在往后的数小时内,需吞下将近一加仑水才能恢复完整。我的侧腰依然灼痛,但伤势显然愈合得太快,我甚至已经可以走动。光亮感虽已渗透我的四肢,但此刻,它的最后爆发,却与我的身体打了个平手。由于需要治疗我的伤口,其进展受到阻碍。感冒症状消退下去,轻飘飘和沉甸甸的感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体内持续不断的蜂鸣,一度还有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感觉,就好像皮肤底下有东西在爬,并且正在构筑一层新的组织,与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知道不该相信这种貌似健康的感觉,它可能只是进入下一阶段前的过渡期。迄今为止,除了增强的知觉与反应能力,以及皮肤上的荧光,还没有其他更剧烈的变化。这虽然令人欣慰,但跟我此刻意识到的事相比,显得如此无力:为了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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