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一入深似海》第21章


衣摆在焕的手中一寸寸地滑落,直到最后一角拂过,焕才依依不舍地缩回指尖。
站在祭台的边缘,凌寒左右上下逡巡一瞬,迅速确定了坐标的原点,深呼吸几口,记忆了无数遍的数字开始条件反射地显现在脑海里。
比想象中要顺畅很多。
胸有成竹之后,密密麻麻的方砖也不再杂乱无章。在起先几步的小心翼翼之后,凌寒越走越流畅,脚下没有了犹豫,身体也舒展开了许多,不知不觉记忆里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举手投足舞步蹁跹。凌寒试着去重现那些动作,他抬起紧紧缩在身侧的双手,广袖长衫也终于有了几分灵动的生气,夜风下宛若雏鹤初鸣。
鹤幽淡淡的影子虚浮在最外层的结界之上,古琴横在身前,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追随者凌寒的脚步,回荡在夜空之下。配合着鹤幽的琴声,知之夜将尺八凑在唇边,他尽量挑简单的乐音相和,一时间也吹奏得有模有样。
一开始看着凌寒笨拙模样的众人都在暗暗地出冷汗,深怕这个半吊子神官出岔子,可随着净魂舞渐入佳境,围观人群都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头顶的魑魅魍魉在溃散,一部分执着于人间的游魂慢慢化作了点点萤光,徘徊着,寻觅着,最终找到亲人手中点亮的魂灯后便皈依于此。
一舞接近尾声,凌寒如释重负,足尖稳稳地点上最后一块方砖,然后舒展双臂,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轮月光流泻头顶的时候忽然失神,应该又是前世的某个镜头重现在记忆深处,让他忍不住去闭目感受月光的清凉,他们流水一般落在指尖上,一颗一颗,又似谁的泪滴呢。
万籁寂静,只有风声。一刹那的空洞后,颈间忽然一阵滚烫。下一秒,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凌寒就被重重地扑到了地上。
耳畔响起人群的惊呼,凌寒抚开眼前的银发,知道自己被焕莫名其妙地推倒了,正要开口发问,只见身上的男人微微支起身子,回头看了看,说道:
“净魂舞,出错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瞬间,凌寒被裹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他听见寒冰似得胸膛里心跳如擂鼓,耳畔是周遭惊慌失措的呼喊、器物坠地的响动,一片狼藉声。努力把脑袋从臂弯的缝隙里寄出去,只看了一眼,凌寒便震住了,终于反应过来焕那一句“净魂舞出错了”意味着什么。
山峰之上,肆虐的魑魅魍魉展开密密麻麻的黑色羽翼将万千盏璀璨的明灯吞噬殆尽,那些前一刻还缱绻在亲人身边的亡魂忽然露出狰狞的面目,逃跑不及的人被凶灵扑倒在身下撕扯啃食,血海之中凶煞之气愈渐膨胀,漫天的魂烬簌簌落下,山上的惨叫声,皮肉被烤焦的气味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很快,这些嗜血的凶灵便对普通的血肉失去了兴趣,蜂拥扑向祭台之上纯净的灵气。外围的结界绞杀了部分凶灵,但更多的凶灵浪潮般源源不断地冲击着结界,他们汇成一股黑色的旋风,席卷着流萤,星星点点的萤光逐渐被吞噬,凶灵咆哮着、嘶吼着、觊觎着黑色风暴眼中的神官。
焕一手将凌寒按在胸前,一手结印,寒冰重剑凝结在他手中蓄势待发。亡灵终于彻底挣脱了结界的束缚,掀起黑色的风浪朝着两人袭来。凌寒在风中凌乱地睁不开眼睛,焕的兜帽被巨风卷落,银色长发乱舞,就在他抬剑欲格挡的刹那,一道火焰,竟比他更快地斩开亡灵,在浓稠地黑雾中撕开了一道裂缝。
“愣着干嘛,蠢货!”
来人一身黑衣,银发束成高马尾,一对可爱的灰色兽耳配上一副永远欠揍的表情,不是华炀还有谁。
看着一向坑自己的队友竟向自己伸出了援手,凌寒感动的满眼小星星,毫不犹豫地就要向自家二狗子奔去,却不料被焕重重推到一边,摔了个狗啃屎。
“大狗你方向推错了啊喂!”
吃了一嘴灰的凌寒还没站起来,又被一阵风浪掀翻:
“哎呀,我去!”
骂骂咧咧中,火焰和冰刃碰撞的气流削着他的脑袋而过,扑到最外围的凶灵被烧死的烧死,冻碎的冻碎,盘旋在山间的魑魅魍魉还未涌来,暂时清场的祭台上,狼族兄弟却又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哥哥,我千辛万苦地找你,你的心里,却只有这个异界来的蠢货。”
华炀的双刀上火焰渐渐熄灭,他的耳朵垂下来,竟带着几分委屈,
焕的神情依旧冷冷的,不知是不为所动,还是压根儿没听懂弟弟的“撒娇”,只开口道:
“是你,在祭祀上动了手脚。”
焕并没有采用询问的语气,只是一句陈述,平稳而冰冷,如同他指向华炀的剑。
哥哥毫不留情面的态度让华炀微微错愕了一瞬,失望、不甘与震惊很快化作唇边一抹讥笑:
“呵,没错,就是我,真不愧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焕哥哥呀,对我真不是一般的了解呢。”
华炀止不住地冷笑着,手上的双刀腾地升起红焰。
“那么哥哥,你一定能猜到,接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杀了这个蠢货的。”
炽烈刀的火焰速度惊人,冰晶的护盾也是顷刻而成,电光火石之间,呆坐在地上的凌寒还没来得及闭上眼,面前便竖起一道坚冰。
只是轰然一声,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到刀刃刺进血肉的轻响,随即有个人身,重重地倒在地上。
同样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浴血倒下,另一个握着染血的刀柄拉起地上人的银发,笑得肆意而张狂:
“哈哈哈,哥哥,万万没猜到吧,”
华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被手足兄弟伤害的滋味如何?嗯?!”
华炀一刀再捅进焕的肩头,焕闷哼一声,硬生生憋住了胸口翻涌上来的鲜血,极力控制着坚冰的护盾不让它坍塌,任凌寒在后面大吼大叫,也不让他靠近一步。
“啧啧啧,看看我的焕哥哥是多么护着这个废物神官,真是感人至深。”
华炀一脚踩上焕握紧的手指,深深地碾进土里。
四周魑魅魍魉的嘶吼很快聚拢而来,震得人耳膜生疼,华炀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头顶,俯身在焕的耳边说道:
“真可惜,不能陪着哥哥在这里看好戏了。这一世的司灵君,大概要被万鬼挖心,死无全尸了呢,哈哈哈!”
说完,华炀松开焕的银发,转身化作一匹巨狼绝尘而去。
倒下的焕支撑不住咳出大口鲜血,护盾轰然崩塌,凌寒手脚并用地爬到焕的身边,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蓝色雅衣,覆盖在焕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祭台上空也开始飘落魂烬,熔化在凌寒的肩头后背上,疼得钻心。
焕抓住凌寒为他披衣的一只手,用力往旁边一推,吼道:
“快走!”
只是他失血过多,推人没什么力道,吼人也没什么威力,凌寒不管不顾地把他半抗在肩头,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呢,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情况……”
凌寒边说边环顾左右,不经冷汗湿透了后背,
“我看眼下这情况,我们怕是谁也走不了了……”
数不清的凶灵已经近在咫尺,凌寒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们隐藏在黑雾里扭曲的面目,闻到他们嘴里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一把扯过焕手里的冰雪长刀,因为焕重伤的缘故,这把原本千斤有余的重剑现在只剩不到十分之一的厚度,饶是如此,凌寒拎起来也喘了口气,他把搂着焕的手再紧了紧,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压散了。
他大喝一声,挥剑砍向最近的一个凶灵,被劈成两半的大脑迸射出恶臭的脑浆,喷了凌寒一脸一身,他顾不上恶心了,因为更多的凶灵已经接踵而至。
凌寒凭着一股子热血上头再加上身体的应激反应,勉强支撑着砍了几个怪,就完全使不上力气了。他的双手双脚都挂着凶灵,这些凶灵用尖利的獠牙刺进血肉里,即使焕用身体护在他的胸前,也是杯水车薪。再无还手之力的男孩跪在地上,努力让身体不要压在焕已经受伤的身子上。
越来越多的魑魅魍魉想加入这饕餮盛宴中,已经得手的凶灵却死死不放,黑影互相撕咬争夺,混乱不堪,反而给了中间重伤的二人稍稍喘息的片刻,但凌寒清楚,也就在片刻之后吧,自己和焕,大概就死无全尸了。
“大狗,我前世好歹死得如夏花般绚烂,这一次咋这么衰,死得零件都不齐,咳咳……”
凌寒咳出一口血,溅了几滴在焕的脸上,他伸手轻轻拂去。抹去了血污的狼王银发如雪,眉目刀削斧刻般精致。
“我说大狗,你看你生的这么好看,怎么是个面瘫呢,”凌寒故意流里流气地挑起焕的下巴,“来,给爷笑一个,就当是我的遗愿了。”
凌寒只是想临死前再嘴贱一把,没想到那张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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