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第83章


金凤把茶杯放在桌子上。骆少华扭过头去,脸上的湿迹反射出微微的光。金凤默默地看着哭泣的老伴,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一连几天他都是这个样子,不停地翻看着一些老物件。第一次授衔时佩戴的警衔、已经作废的警官证、手铐的钥匙、皮质枪套、警用匕首以及一些旧照片。不停抽烟,水米未进。
金凤抱着骆少华,看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马健、杜成、骆少华并肩而立,身上是橄榄绿色的“八三式”制服。马健居中,双手分别搭在杜成和骆少华的肩膀上,咧开大嘴笑着。杜成的衬衫领子敞开,没戴警帽,正指着镜头说着什么。骆少华则是制服笔挺,腰板顺直,脸上还带着腼腆的笑。
另一张照片里,醉醺醺的骆少华穿着西装,胸前还戴着红花,头发里满是彩色纸屑。杜成站在他身后,将骆少华反剪双手,一脸坏笑。马健在骆少华身前,举着一瓶啤酒,捏住他的双颊,正往他嘴里灌着。背景里,金凤一身大红旗袍,捂着嘴看他们胡闹。
金凤的心里一软,这是他们结婚的那天。
当年那个身体壮硕、铁骨铮铮的小伙子,现在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倔强地扭着头,背对着妻子,无声地哭泣着。
金凤抱着他,一遍遍地在他头发上摩挲着。在她的怀里,骆少华全身僵硬,不住地颤抖。
良久,客厅里传来手机的铃声。金凤拍拍骆少华的肩膀,起身去客厅取手机。骆少华趁机擦擦眼睛,把脸擦干净。
金凤举着手机,把脸凑到屏幕前,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小声读着来电号码。
“谁打的电话?”
“不知道,陌生号码。”金凤把不断鸣叫、振动的手机递给他。骆少华看着手机屏幕,盯着那个固定电话号码,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
“喂?”
听筒里无人回应,只能隐约听到车鸣人声和有意压抑的呼吸。不用费心分辨,骆少华从那呼吸声就知道来电者是谁。
“林国栋,”骆少华垂下眼皮,“你在哪儿?”
足足半分钟后,轻轻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你真行。”林国栋的声音粗哑,“见个面吧。”
骆少华紧紧地捏住电话,塑料外壳咯吱作响:“好。”
“我需要钱。”
“多少?”
“你现在有多少?”
“两三万吧。”
“行,都带来,还有你的车。”林国栋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诚恳,“这买卖你不吃亏。抓住我,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保证不再回来了,大家都好好过个晚年吧。”
骆少华沉默了几秒钟:“在哪里见面?”
“兴华北街和大望路交会处的‘TheOne’咖啡店。一小时后。”林国栋又笑了笑,“你一个人来—这不用我提醒吧?”
骆少华直接挂断了电话。他低头看着照片上马健的脸,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对周复兴的身份证的监控很快就有了结果。有人用这张身份证在金华大厦旁边的火车票代售点购买了一张4月2日15:36开往辽宁省丹东市的火车票。通过调取该代售点安装的视频监控录像,4月1日9:23在此处购买火车票的人为林国栋无疑。
“3。29杀人案”专案组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安排部署对林国栋的抓捕工作。首先,继续对网吧、洗浴中心、个体旅店等场所加强排查,特别是使用过周复兴身份证的地点;其次,与铁路公安分局密切配合,在进出站口、售票处、安检台、候车大厅等地安排警力;再次,派专人值守天网系统调度指挥中心,一旦发现林国栋的踪迹,立刻对其进行抓捕;最后,鉴于林国栋计划潜逃的目的地是位于中朝边境的丹东市,不排除他会偷渡出境的可能性。专案组立刻与边防及边检部门取得联系,提前准备应对措施。
老领导被害,分局的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踊跃参战。唯独杜成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会议结束,各单位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此时,距离林国栋登上那趟列车还有四个小时。
骆少华回到卧室,金凤一脸疑惑地跟着他,却被他关在了门外。
他在床边坐了几分钟,最后捏紧双拳在膝盖上敲了两下。随即,他俯身探向床底,拽出一个老式皮箱,打开来,掀起几件旧衣服后,从箱底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牛皮纸档案袋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边角有几处破损。骆少华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他耐心地一层层拆开—一块遮阳板和写有字迹的纸张露了出来。
骆少华把遮阳板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着,视线停留在背面那个黑褐色的斑点上很久。随即,他从床头柜里拿出剪刀,沿着遮阳板的边缘,把背面的整块无纺布拆了下来。
最后,他站起身,在卧室里环视一圈,把无纺布和那张纸揣进牛皮纸档案袋里,走出了卧室。
穿好衣裤,戴上黑色毛线帽。骆少华倒空挎包,去书房拿了几本书,连同牛皮纸档案袋一起塞进挎包里。临走时,他在书桌上的老物件里找出一把警用匕首,揣进了衣兜。
金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骆少华的动作。最后看到他走到门厅,蹬上皮鞋,再也忍不住了。
“少华!”
骆少华听到她的呼唤,浑身一颤。然而,他没有停,继续慢慢地系好鞋带,背上挎包。抬手去开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金凤。
金凤看着骆少华。他走到妻子面前,久久地凝望着她,最后伸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那只手皱纹横生,冰冷刺骨。
“我犯了一个错误,很大的错误。”骆少华柔声说道,声音中既有疲惫,也有决绝,“这个错误害死了老马。现在,我要去纠正这个错误。”
泪水从金凤的眼中涌出,她抓住骆少华的手,摇着头,无声地恳求着。
不要,不要去,不要离开我和这个家。
骆少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未如此美丽的妻子。多好的女人,多好的生活。可是……
金凤突然感到脸上的那只手飞快地抽离。再抬头时,只来得及看见骆少华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出。随着铁门关闭的轰响,骆少华已经来到走廊里,把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也关在了身后。
飞奔下楼的时候,骆少华感到眼泪在脸上恣意流淌。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只能允许自己脆弱这么一小会儿。当他走出楼门的那一刻,泪水已经被擦干,通红的双眼中只有燃烧的恨意。
骆少华掏出打火机,从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档案袋,点燃了其中一角,扔进了甬路边的垃圾桶。
他要为马健复仇,同时,要把所有可能为马健带来污名的一切都消灭掉,包括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里的证据。
还有那个人。
骆少华看看手表,下午一点十分,距离和林国栋见面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他点燃一支烟,快步向路边的桑塔纳轿车走去。
“嗯?”魏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飞快地翻动着手机,将对面楼下的那个男人和手机里的图片进行对比。
没错,就是骆少华。
他急忙俯身推推岳筱慧。女孩坐在一只水果箱上,背靠着他的腿,睡得正香。
骆少华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稳妥起见,魏炯和岳筱慧每天都监视到很晚才回校。几天下来,魏炯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更不用说尚未伤愈的岳筱慧。
女孩在魏炯的摇晃中醒来,一时间晕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骆少华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岳筱慧顿时精神抖擞。她噌地一下跳起来,趴在窗口向楼下张望着。眼见骆少华向一辆深蓝色轿车走去,她急忙拉着魏炯跑下楼。
两人跑到园区门口,恰好看见骆少华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很快从路边驶离。岳筱慧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魏炯扭头看看那个还在冒烟的垃圾桶,跟在岳筱慧身后上了出租车。
一路跟踪。出租车尾随骆少华的桑塔纳轿车,最终来到兴华北街和大望路交会处。骆少华停好车,在路边张望了一下,走进一家名为“TheOne”的咖啡馆。
岳筱慧指示出租车在十几米开外停车,付清车资后下车。魏炯还在为她刚才要出租车司机跟踪时的理由哭笑不得。
“那是我爸,我要看看和他约会的小三是谁。”
岳筱慧看着咖啡馆,表情兴奋:“他不可能还有心思喝咖啡,和他见面的肯定是林国栋。”说罢,她就要穿过马路,直奔咖啡馆而去。魏炯一把拉住她。
“干吗?骆少华又没见过我们,怕什么?”岳筱慧惊讶地问道,随即脸色一沉,“今天你别想阻止我。”
“骆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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