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只是僵着身子,哪怕光裸着的后背感知到了春日的冷意,也始终是没有回头。
*
薛老夫人在来到苏蘅暂住的庄子外求见时,苏蘅与薛牧青已经和离了两月之久。
那天之后,薛牧青便离开了京城,半个月后,却是薛老夫人带了他的手书,随后是薛老爷与薛老夫人做主为他们和离的。
直至今日,苏蘅都一直还是茫茫然的,求了那么久的结果,突然就实现了——人生突然之间便似乎无所事事起来。
这一个月里,其实薛老夫人给她下了好几次帖子,苏蘅担忧她是想劝和,一直都不肯见她——没想她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既然人都来到了,总不能真的闭门不见,苏蘅起身让向妈妈看自己:“向妈妈,我身上可能看出什么不妥?”
向妈妈面带忧郁,却还是摇了摇头。
和离之后,苏蘅把所有丫鬟都退回了苏家,身边的旧人,就只留下了向妈妈一个——她实在是不敢用那些人了,到而今为止,她连苏家都不肯再回。
始终还是心存芥蒂。
不过几月不见,薛老夫人似乎老了几分,不过见到苏蘅,她却有些惊异:“阿蘅,你怎么这般瘦了?”
她瘦了吗?应该是没有的吧,这些日子以来,她没了可忧心之事,吃得好睡得好,怎么可能会瘦呢。
两人相互无言对坐许久,薛老夫人这才把来意说出来:“阿蘅,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蘅看了她一眼,薛老夫人低头轻叹:“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和离之后,我本不该再来寻你……毕竟……”
苏蘅摇了摇头:“无妨,什么事?”看在薛牧青“宽宏大量”的份上,她也不好太为难薛老夫人,何况这辈子,薛老夫人的确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既然和离了,既然离开薛家了,上辈子那些事,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可是薛家总不能无后,”薛老夫人轻轻叹气,苏蘅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随即又怕薛老夫人看出什么,又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刚想起身告辞,便听薛老夫人道:“我想让你陪我一道在族中挑个孩子过继——”
苏蘅心道薛牧青身子又无碍,再娶一个不就能生了吗——心下却是厌倦的:想来薛老夫人来见自己,其实还是为了撮合自己跟薛牧青。
可她好不容易逃离了薛牧青,又怎么会再跳进去?
想着她便问出口:“薛牧青呢?”为了骗她回去,难不成真要装出一副情深意切不再娶的样子……真以为她这样便会动容了吗?
苏蘅心中冷笑,却听薛老夫人道:“青儿生前最在意你的想法,若是你挑的孩子,想来他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欢喜那孩子的。”
“什么叫‘生前’?什么叫‘在天有灵’?”苏蘅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问出口:“薛牧青……他死了?”
她似乎是突然明白薛老夫人的憔悴是为何而来的了——她鬓角新生的白发,以及她身上素净的衣衫——虽说晚辈过世没有守孝一说,可是为人父母,子女过世,心中难免会悲痛。
苏蘅整个人都有些神游天外,薛老夫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直到薛老夫人起身,才回过神来。
薛老夫人叹气:“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强人所难,你不答应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出来前老爷也劝过我……”
“是我想岔了,”薛老夫人见她那神情,自责道:“我只想着青儿……却忘了若是你选的话……那孩子于你而言也未免太尴尬了。”就算和离了,曾经的婚姻却也是事实,苏蘅帮忙选孩子过继的话,那孩子是不是要奉她为母,若奉她为母,她却偏与薛牧青和离了且以后都不可能回薛家……不奉她为母的话,这孩子又很难“名正言顺”。
让人送走薛老夫人,苏蘅才转向向妈妈:“向妈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向妈妈有些吃惊:“上个月起小姐突然便不爱那些鲜艳的衣物……奴婢以为小姐是知道的,因为心中悲痛所以才如此的……便不敢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事来。怎么……小姐竟然是不知道的吗?”
苏蘅默然,从搬离京城之后,她便闭门不出,如何会知道这些,苏蘅声音干涩:“薛牧青他……葬在了何处?”
她突然想起那夜他说的那些话……原来是一早便知道自己会死……所以诀别吗?
苏蘅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向妈妈口中知道薛牧青停灵于薛氏宗族在京中的家庙里,带了人前去拜祭——
她终究是难以相信薛牧青就这么死了,薛牧青不该是这么轻易就死的人才对啊。
盯着那具棺木以及棺木前的灵位,灵位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薛牧青的名姓,苏蘅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盯着那具棺木许久,终究还是狠下心来,命人凿开了钉死的棺木。
她带来的人劝了一会,可最后还是听她的话行事,棺木的盖板被人推开,苏蘅看了一眼——
打开棺木的那一刻,并没有像他们之前说的那样会有尸臭,因为里边并没有薛牧青的尸体,只不过是衣冠而已。
苏蘅似乎确信了什么,对着后边喊道:“薛牧青,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就知道是你想出的烂招数!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你是不是以为拿自己死了来开玩笑,我就会信你我就会回来找你,我告诉你,我才不会!”
跟着她的人都低头沉默下来,满屋子里,除了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碎的声响,便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苏蘅没有等到薛牧青从任何一个方向出来,只等到了薛老爷与薛老夫人。
她闹了这么大的事,薛家不可能没有所耳闻,此刻匆忙赶来,薛老夫人一看到被打开的棺木,喊了一声“青儿”便晕了过去。
反倒是一直都有心疾,大夫说不能激动的薛老爷扶住了薛老夫人的身子,看了苏蘅一眼,似乎是在想怎么称呼而今的苏蘅——他最终是没把称呼说出来,只是把一份信函让人交给苏蘅,让她看一眼。
信是薛牧青写的,说的是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因为死状不好看,故此离开京城,也让薛老夫人与薛老爷不必去寻他,还有便是不想拖累苏蘅,让薛老爷与薛老夫人做主为他们和离的话。
其余的,便没了。
苏蘅犹自不信:“单凭这些,你们凭什么就说他死了,你们凭什么就要给他设了灵位?”
薛老爷轻轻一叹:“一个月前,彦书来信,说他已经死了……临死前的遗愿……是不想让然看到他而今的样子,故选择了火葬——彦书总不能拿这事来骗我们。”
“至于骨灰,”薛老爷叹气:“遵从他的遗愿,撒入澄江中了……我们便只能拿了他生前的衣冠……为他立了灵位……总不能真让他死后无所凭恃。”
时人死后多为土葬,但是佛教中盛行火葬,彦书的信中,既然提到薛牧青死后经历了火葬,那么,这事情只怕是与明心脱不了干系。
只要跟明心有关,那么苏蘅便免不了怀疑。
她一早便想去澄州,然而那日离开薛家家庙之后,她突然便开始吐个不停,因为身子的缘故,直到八月才成行。
此时离她跟薛牧青和离,已有四月光景。
明心似乎早料到她会寻来一般,淡然在那里等她,苏蘅不给他打禅机的机会,直截了当的问他:“薛牧青人呢?”
是的,她始终不信薛牧青就这么轻易的死了,生要见人,死……至少也要见到尸体,她不像薛老夫人他们那般好糊弄过去。
尤其是明心这种早就跟薛牧青狼狈为奸之人。
苏蘅面色不愉:“你跟他说,我认输了还不行吗?非得要闹成这样,拿生死来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明心抬眼打量了苏蘅腰间一眼,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苏蘅气不过:“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信不信无所谓,他死了这是事实,”明心闭目:“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而今你既然解脱了,又何必来自寻烦恼呢。”
“什么叫解脱?”苏蘅气怒由未消:“从一开始,我便都是被人蒙在鼓里,任人摆布,你们都知道真相,却偏偏瞒了我一个——”
“说什么我不嫁薛牧青便会死,是假话对不对?说到底,不过是骗人的话罢了,”苏蘅瞪着他:“你看,而今和离了,我不也活得好好——”
“那是因为,有人代你死了。”明心终于忍不住:“纵然他有千般不是,拿命还了,还不够吗?”
“他真的死了?”苏蘅愣了愣:“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话里的意思,他死是因为我了?”苏蘅反而冷静下来:“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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