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46章

在这特殊的光线下，她并不能清晰地看见爸爸何宇生的脸庞，就连背影也是暗影而已。
何宇生在一副画作前站定，凝视了好一会，开口道：“展览结束以后，我想把这幅买下来送给我的孩子。”
何淼淼闻言一怔。
待他们稍稍走远，何淼淼走到那幅画前面——画面上只是一片纷杂的色彩，看不出所以然来。何淼淼视线往下移——这幅画叫《爱》。她的心仿佛漏跳了半拍，她屏住呼吸再次细看这幅画，才发现斑驳的背后隐藏着一颗大大的红心，那藏得太好，一不小心就会叫人错过的爱……
泪花悄悄涌起，何淼淼抿紧的嘴唇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快步追上去，追上爸爸，给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此时的何淼淼不知道的是，在外面等候何宇生的除了房车与司机，还有她未曾预料到的人……
第50章　两天一夜三人行（4）拥抱
何淼淼急匆匆地走出展馆，外面艳阳光照，习惯了展馆内昏暗光线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不由得眯了起来。
不过一会功夫，已经不见爸爸何宇生的身影，若不是远远看到他的秘书，只怕会就此错过。
房车的停放地点出奇的隐秘，眼看爸爸何宇生就要上车，何淼淼刚想唤他，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车上跑了下来，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着“爹地”，一边扑进了何宇生的怀里。
阳光好像愈加灿烂了，晃得何淼淼眼睛和脑袋一片空白，以至于几乎没能注意到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随之下了车，温柔地提醒着“快上车，别叫人看见。”
“没关系，记者已经散了。”何宇生说道。
为了迁就小男孩的身高，何宇生半蹲在地，嘴唇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逗得小男孩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两人笑起来的样子如出一辙。
眼前的何宇生与何淼淼印象中来去匆匆的冷淡模样太不一样，原来……在她平时看不到的地方，真的藏着无限的慈爱与柔情呢，只是不属于她。
她想要逃，想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可是双脚却像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而晃动的身体却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身体与双脚在脑海中相互拉扯，好像随时都会血肉模糊地强行分离……
双脚终于恢复了知觉，刚开始往后退，却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它说：“不堪重负的时候，你还是只会逃吗何淼淼？就像当初考试交白卷，逃来暮明岛……不是信誓旦旦地声称无论如何都要正视与父母的矛盾与羁绊，要学林妈妈那样有资格说一声‘我尽力了’吗？认真看看你自己，你已经不是那个只会逃跑的何淼淼了啊……”
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逃避的何淼淼了……
后退的步伐缓缓收了回来，她重新望向那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何淼淼第一次发现她与何宇生也许存在着父女间的心灵感应——何宇生的目光突然也朝她转了过来。
慈父般的笑意僵住了，他将怀中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护送上车，好像小男孩随时可能会受到伤害似的，然后，他朝何淼淼走了过来。
***
展馆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何淼淼与爸爸何宇生面对面坐着。店里播放着久石让的《summer》，欢快的音符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它就是夏天的主旋律。
何宇生点的热咖啡早已冷却，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何淼淼的冷静似乎出乎何宇生的意料。事实上，何淼淼自己也感到意外——她原以为自己会崩溃大哭、大声质问，一如之前在Emily面前那样，但是当不可置信、愤怒、难过、不解，甚至内疚……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而所有的言语与表情都变得苍白无力，安静坐着成了唯一的选择。
“事已至此，我想你妈妈也会同意我破坏约定吧。”何宇生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沉默，而他接下来的话亦打破了何淼淼所有的预期，他说，“我和你妈妈，七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何淼淼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冰摩卡，上面高耸的奶泡在一点一点融化，悄悄崩塌，而她膝盖上紧握的双手，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却丝毫没有知觉……
她明明已经作好了听他说“那都是逢场作戏”、“只是我一时糊涂”、“我爱的是你妈妈”……电视里出轨的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为什么他的借口不一样？
她试图从何宇生的脸上找到撒谎的蛛丝马迹，可是竟破天荒地在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真诚。
“很抱歉我们做了这样的决定。那时候你还太小，我们担心你接受不了，所以达成了共识——等你十八岁了再告诉你，再对外公开……”
冰摩卡上的奶泡终于瘫成了一坨烂泥，在冰咖啡里浮浮沉沉，就像水池里肮脏的泡沫。
何淼淼木然地抬起头来，喃喃道：“所以，又是为我好，是吗？”
她必须放弃“没用”的爱好，因为“这是为你好”；
她必须奔着父母设定的目标，因为“这是为你好”；
到现在，他们早已离婚却依然若无其事地以夫妻名义打拼事业，明明另外组建了家庭却躲躲藏藏，这一切的荒诞，还是因为“这是为你好”？
十八岁……一旦迈过十八岁，就可以倏地一下轻松接受了吗？大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告诉你，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你妈妈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何宇生终究回避了何淼淼的问题，感叹起了婚姻，“有时候，彼此相爱的人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办法一起生活下去，当初相互吸引的闪光点，也变成了最无法忍受的地方，归属变成了束缚，大家都越来越筋疲力尽。我和你妈妈无疑是事业上的绝佳伙伴，却注定不是合格的伴侣。”
何淼淼身心俱疲，在这舒适的咖啡店里，她却觉得如坐针毡。反正，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吧。
她站起身来，迈开步伐的时候又忍不住定住问道：“那幅画……”
何宇生闻言一愣，脱口而出：“你若喜欢，可以送给你！”
果然不是给她的……何淼淼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不知是苦涩，还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各种情绪更加激烈地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最终，叫嚣着“凭什么他就可以，而我就得不到你的爱”的愤慨胜出了。
“无论你待他多好，”何淼淼直视何宇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终归欠了我，也欠了他。你、永远不是一个好爸爸！”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软肋，但看到他刺痛的表情，以及黯淡下去的目光，她知道她戳中了。
她终于有力量回击爸爸何宇生，她的力量变成了一把尖锐的剑，狠狠地扎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有报复的快感，却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爱情、亲情、父爱、母爱……爱是什么？她忽然完全没有了概念，就连期待好像也没有了。
游荡出咖啡馆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做的一个梦。
在梦里，她是一只失去方向的信天翁，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远远地看到了一处光亮，她以为是希望所在，于是奋力飞了过去，可是近了才发现那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而她注定无法止步，只能任由自己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何宇生久久地呆坐在椅子上，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陆娜的电话。
***
“喂！淼淼！”
走出咖啡馆没多远，何淼淼便看见向南在马路对面大力地朝她挥手，向南撑着一把伞，正细心地将Bye姐庇护在阴凉里。
“东白没和你一起吗？”向南喊道。
何淼淼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扯出一抹笑意，说：“我去买瓶水。”
借着去便利店的时间，何淼淼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对着冰柜门上映出的倒影，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
好像不知不觉中，她越来越驾轻就熟了。这是所谓的坚强，亦或是虚伪？可是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得到这样的“成长”呢？
“淼淼。”
身后有人唤她，她回过头来，看见林东白站在那里，淡漠的脸上一双温暖的眼睛凝视着她，一如既往。
她的故作坚强，她在何宇生面前的尖锐冷静，不知为何瞬间分化瓦解，泪水不听使唤地簌簌往下掉。
她慌乱地抹去泪水，试图挤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