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岛的苔藓》第64章

何淼淼本就有些怕黑，身处楼梯中段，一时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应该是停电了，”妈妈陆娜的声音从一楼传来，在黑暗中似有一种叫人心安的力量，“你先站在原地别动，妈妈上楼拿手机照明。”
漆黑的老宅在陆娜眼中与白昼无异，年幼时隔三差五就停电的经历，练就了陆娜闭着眼睛也能在这栋房子里行走自如的技能。
陆娜快速穿过客厅，走上楼梯，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发出稍稍急切的“笃笃”声。和何淼淼错身而过的时候，陆娜停住了。
何淼淼瞬间感到一股压迫感，不禁往靠墙的方向缩了缩。
陆娜却是轻轻抱了抱她……
何淼淼怔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陆娜就又“笃笃笃”地上楼去了。
这个拥抱陌生又熟悉，她几乎忘了，妈妈陆娜曾一次次地这样抱过她……
六岁那年刚跟着父母初到S城的她，每当夜幕降临，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想起那天她在黑灯瞎火中拉开灯看见外婆坐在沙发上辛苦地喘着气，而她怎么也救不了外婆……
思念、内疚、悲伤，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让黑夜成了她的噩梦，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她害怕这样的自己会惹得父母厌烦，也离她而去……直到那一天，黑暗中的房间亮起了一盏小夜灯——妈妈陆娜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地抱着她，一夜又一夜，直到黑暗变得不再那么恐惧……
随着年岁增长，这段童年往事日渐在何淼淼的记忆中淡去，没想到妈妈陆娜却还一直记在心上……
光束亮起，陆娜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出现在上方的楼梯口。
小小的光束与妈妈陆娜眼眸中流转的光芒相互辉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何淼淼分明看见了妈妈眼中的关切，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或许，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光亮，在不知不觉中会分散人的注意力，扰乱人的视听，此刻仅凭借着微小的光束，有些东西反而看得更加真切。
她曾一次次觉得父母在意的只是她的成绩与圈子，爱的只是面子与名利；她也曾怀抱着希望，设想父母是以她看不到的方式爱着她，结果跑去H州找爸爸何宇生得到的却是彻底的失望……
可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停电时刻，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与认可的何淼淼忽然愿意相信，妈妈陆娜是爱她的，虽然这份爱不是以她期待的方式，虽然她始终无法得到妈妈的认可，但起码，妈妈是爱她的……
心中欣喜与沉重同时袭来，何淼淼努力让自己暂时不去想与妈妈陆娜之间漫长的彼此不理解、不认可……
在妈妈陆娜回来暮明岛之前，她明明下定决心要像余跃和晚阿姨那样，努力传达心意，正视彼此的羁绊，试着了解妈妈内心真正的想法。谁知，见面以后，压力、争执、沮丧、愤慨……太多的情绪汹涌而来，不知不觉中，她今天差点又像以前那样用假装不在意地别过脸这种方式逃避羁绊……
幸好，只是“差点”……因为此时此刻站在妈妈陆娜面前的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逃避的何淼淼……
与这个爱着她的妈妈陆娜和好吧，在下一次的争执来临之前。
陆娜在后面举着手机打灯，两人一前一后地在一小片光亮里缓缓往下走。
“妈妈，还有四级楼梯就到拐角了。”
何淼淼一边走，一边提醒着接下来的步数，以免走在前面的自己挡住了陆娜的视线，。
陆娜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稳当，并不时地报着楼梯数的女儿何淼淼，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停电里，女儿像个领路人一样领着她往前走，两人的角色似乎调转了过来……
不知是否一前一后的楼梯带来的身高差太过悬殊，当两人回到一楼，站在同一高度，陆娜蓦然发现，印象中很是娇小的女儿已经长高了不少。
女儿是这个暑假突然高起来的吗？还是说她早已长高，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
她们走到院子，发现整个小镇都停电了，多数街坊邻居都走了出来，巷子里热闹非凡。
扑面而来的晚风清爽无比，虽不及空调冰凉，但舒服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月亮像一盏高悬的明灯，为小岛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月光，伴着草丛里时远时近的虫鸣，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旷神怡。
“月娘出来了，不如咱们去巷口的老树下讲讲古？”一位老人家摇着蒲扇望着天，慢悠悠地念叨。
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开始各自寻找乐子——讲古的、听故事的围坐在老树下，沏茶谈天的则在自家院子摆上桌椅，孩童们更是停不下来，追逐着忽明忽暗的萤火虫……
何淼淼与陆娜并肩站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一盏一盏烛光陆续在小镇的民宅里点亮，梦幻不已。
“咕咕咕——”
何淼淼揉了揉肚子，有点尴尬地盯着草丛方向，说：“咳，有青蛙叫。”
“是，住在你胃里的青蛙。”陆娜瞥了何淼淼一眼，终于若有似无地笑了起来，说，“进屋喂你那青蛙吧。”
方才邻居大婶热情塞来的几根蜡烛，此时正好用来打造烛光晚餐。没有烛台，便用玻璃杯代替，跃动的小小火焰在老宅里汇聚成一片奇妙的光影。
陆娜做的饭菜早已凉了，但也许是因为饿，何淼淼觉得格外美味。
“对了，明天我会去森林采风，”陆娜开口道，“可能会在森林里过夜。若没回来，不用等。”
“森林里过夜？”
“护林员那边有几个房间，专门给有需要的人落脚。”
护林员……
木叶老师那张凑得越来越近、笑得无比荡漾的脸庞忽然冲进了何淼淼的脑海，而他的“我们可以一起好好探索森林的奥秘哟……”、“跟我一起迷失在爱的森林里吧！”等浮夸话语还言犹在耳……
“您是说……木叶老师？”何淼淼试探性地问道。
“看来你认识木叶。”
何淼淼：“……”
木叶老师以为她是他徒弟林东白的女朋友，如果她和妈妈陆娜一起去，拦在中间，木叶老师应该会收敛一些吧……
而且借此机会可以多和妈妈陆娜相处，试着了解妈妈内心真正的想法，即使到最后依然无法彼此认同，也可以说一声“我尽力了”……
“妈妈，要不我一起去吧？我明天也没什么安排哈……”
陆娜眉头却皱了起来，道：“没什么安排？这几天你原本打算彻底虚度是吗？”
何淼淼正想解释，陆娜又说：“也罢，你就一起去吧，就当户外拓展了。”
“谢谢妈妈！我保证不会打扰您工作的！”
第68章　森林之旅（1）久别重逢
何淼淼连夜和林东白借了两根登山杖，又备好基本的登山物料，第二天一早，便跟着妈妈陆娜驱车前往森林。
小货车停在森林入口，她们背上行囊，拄着登山杖，首先前往木叶老师的林间木屋。
白茫茫的晨雾随着日光的照射飘然散去，远处的山脉一下子被拉得很近很近。木屋缀在湖畔丛林，仿佛是仙人的住处。
木屋的门敞开着，何淼淼和陆娜刚一走近，恰巧碰见木叶老师手持一捆粗绳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似乎正赶往什么地方。
“好久不见，木叶。”陆娜打招呼道。
木叶老师一怔，手中的绳索滑落在地。
“娜娜姐姐？娜娜姐姐……”
木叶老师的眼睛隐隐有些泪花，他张开双臂奔跑而来，似要将陆娜拥入怀中……
不好！何淼淼心中警铃大作，正想拦在中间，就见木叶老师突然僵住了，他表情纠成一团，张开的双臂转而捂着了腹部……
何淼淼随之望去，只见登山杖的一头顶住了木叶老师的腹部，而登山杖的另一头则牢牢握在一脸淡定的陆娜手中。
呃……看来好像应该担心木叶老师多一点……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木叶。”
陆娜将收回的登山杖抛给了身旁的何淼淼，大步流星地走进木屋。
“老师，您还好吧？”何淼淼赶忙弯腰搀扶木叶老师起来。
“啊……”
木叶老师痛苦地呻吟着，但当他抬起脸来，何淼淼看到的却是一双满是崇拜的眼睛……
“不愧是娜娜姐姐，唯一能让我痛并快乐着的女人，啊，娜娜姐姐……”木叶老师说着，捂着腹部朝木屋蹦跶而去。
何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