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469章


他父皇弄懵了。
他看得很清楚,怀恩之所以能一面办好事一面固位,一是会揣摩他父皇的心思,会随机应变,二是能力的确出众,他父皇也知道怀恩是个得力的左膀右臂,有时虽也嫌他烦,但却没想过换掉他。
给他授课的先生们也各有各的处世之道,他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即便是品行不端的小人,身上也有可取的智慧,他不仅要读书,还要读人。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不过他却越来越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父亲相处了。
出阁讲学之后,日子变得越加充实,但也愈发艰难。父亲对他越来越冷淡,这个冷淡随着他弟妹的增多而日逐有加无已。父亲常来查他功课,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刁难,只因他功课做得太细致,极少被难倒。
如果说当年母亲去世时他对父亲有些寒心的话,那如今便是一日比一日更失望。
而今,他又要提防万氏和邵氏的明枪暗箭,又要提防自己父亲的刁难,每日都如临深履冰。更令他心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调养不好了。
从他记事起,他就在频繁生病。母亲与他说长大了就好了,他也认为长大了会好起来。可他调了这些年也没有起色。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支支吾吾说是幼年时亏空得太甚,只能慢慢养着。
显然,这副病体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他开始频频静坐,思考他的过去与未来。亦或什么都不想,只是头脑放空呆呆坐着。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佛经。都道佛可渡人,那么是否也能将他从烦恼的此岸渡到清净的彼岸呢?
他搬到清宁宫后,身边添了些新人,太监覃吉便是其中之一。覃吉性耿直又有学问,常对他口授四书章句与古今政典,规导他的言行,他对覃吉十分敬重。但覃吉不准他看些杂七杂八的书,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佛经。
一次,他正捧着佛经看得入神,覃吉忽然进来,他瞥之低声惊呼:“伴伴来了!”说着话便忙盖住佛经,迅速抽出底下的《孝经》捧起来看。
他的动作眨眼即就,快得很,但因方才看佛经太投入,实则已经慢了一步。
覃吉不露声色地走至他跟前,规规整整地跪下,径直道:“殿下在读佛经么?”
他定了定神,略略心虚道:“没有,读的《孝经》。”
覃吉竟似真的信了,伏地叩首道:“甚好,佛书荒诞,不可信。”
覃吉说话间,心里不由慨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去看佛经,想是他心中积的愁苦太多,实在无可排解了,想想也是冤孽。
祐樘眸光微凝,略显迷惘。
佛书荒诞么?那他该寄心于何处呢?
成化十八年十二月初六,御制《文华大训》撰成。这部书是成化帝命一班翰林学士采辑编撰而成的,专为给皇太子授课用。《文华大训》共有进学、养德、厚伦和明治四纲,讲的皆是修齐治平之道。
书是好书,但成化帝规定,太子听授时必须撤案降座,立着听。皇太子虽只有上午有课,但上午的课要持续近两个时辰。寻常成人站两个时辰尚且受不住,何况是个体质羸弱的十三岁少年,更遑论还要集中精力听课了。
这规矩一出,讲官们私底下都议论纷纷,怕太子熬不下来。但他们渐渐发现,他们太小瞧这个少年了。
太子仍旧如从前一样,听课时始终专心注目,不移视听。讲官们暗暗称奇,疑心太子中间干站着跑神儿,遂故意在课后考问,结果太子对答如流。
最难得的是,太子非只一日如此,往后日日皆这般,无一日轻懈。
众人咋舌不已,震惊之余,以小见大,心思各动。
以万安为首的万贵妃一党心里打鼓,这太子越看越像是个成气候的啊,他们到底站哪边?
以刘吉为首的八面玲珑派更坚定了圆滑之道,庆幸还好没跟着那群人在皇帝跟前编排太子。早看出这小爷不得了了,别看万氏现在得势,将来这小爷顺当登基了一准儿是个厉害的主儿,得罪他?找死呢!不过万氏那边目前也不能明着开罪。
以刘健为首的后起之秀满心慰藉,他们就没见过资质这样好又好学至此的学生,大明社稷后继有人啊!看来以后要更用心地教才是。
成化帝朱见深也深感意外。原本是想为难为难他的,没成想他不仅扛下来了,还做得令人无可指摘。
朱见深远远看着儿子挺直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端,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堵。
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幼年遭际。当年因父亲被掳,叔父代而称帝,那时他才不过三岁,宫中人最会看风使舵,自此便渐渐对他不经心了。三年后叔父干脆废了他的储位,将他贬为沂王。等到他父亲复辟重新立他为太子时,已经五年过去了。
他的童年几乎是在旁人的冷眼里度过的,只有贞儿全心全意照料他、保护他,他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几乎都来自于贞儿。但贞儿四岁便入了掖廷,不过是个普通宫人出身,也没念过什么书,教不了他,他又囿于自身遭际,小时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他那会儿哪有儿子眼下这样好的境遇,二十来个才学满腹的先生围着转。
朱见深沉叹一声。
往事不可追,今昔不能较。但他对这个儿子确实越发不喜。
他原本就对纪淑妃无甚感情,当初不过一时兴起春风一度,不曾想竟让她生了个哥儿。不过到底父子天性,当年将儿子从安乐堂接出来后,他倒也对这个儿子很是亲厚过一阵子。可后来后宫里皇子皇女渐多,又总有人到他跟前说太子的不是,他起先也不当回事,可经年累月下来,慢慢地也信了一些。尤其贞儿总跟他吹枕旁风,说太子要害死她为母报仇云云,他也渐渐发觉太子与贞儿这桩仇实在是个事儿。
将来他不在了,太子登基,能放过贞儿和万氏一族么?
朱见深深以为忧。
还是杬儿好,聪明乖巧又孝顺,最要紧是贞儿也喜欢杬儿。
朱见深又望了儿子一眼。
清瘦的少年立得笔挺若劲松,凝神听授,心无旁骛。
他忽然从儿子的背影里看出些许倔强的意味来。
那种从骨子里生发出的不屈不挠,宛若野草破土克磐石,其性之韧、其志之坚,令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汗颜。
儿子比他当初坚强多了。
但那又如何,不喜还是不喜。
成化二十一年,在万氏的不断挑唆下,朱见深对太子的厌烦几乎达到了极点,终是动了废储的念头。他想改立朱祐杬为太子。朱祐杬是邵氏的儿子,在朱见深看来,邵氏温良贤淑又与万贞儿交好,朱祐杬还乖巧懂事,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而他对太子偏见日深,瞧着太子哪儿哪儿都是毛病,总看太子不顺眼。
怀恩发现皇帝竟动了易储的心思后,心里暗急,几次瞅时机据理劝谏,奈何皇帝不肯听,后来还恼了,让他滚去凤阳守陵去。
怀恩见皇帝似乎心意已决,跪地免冠,叩首道:“老奴遵命。”
盛怒中的朱见深见状倒愣了愣。
怀恩如今这位子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花了几十年才挣到的东西,如今就这么不要了?怎也不央一央?怀恩虽能力出众,但一旦被贬,日子久了谁还记得他,再想翻身难比登天。
怀恩暗自冷笑,道理他岂会不知,但若让他杵在这里看着太子被废,还不如去凤阳守陵种菜!
怀恩离宫前,太子特将他召到了清宁宫叙话。
瞧见如今的太子,怀恩心内感慨翻涌。太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这个少年的变化之大令他也嗟叹不已。但不知太子能否渡过这一劫,毕竟皇帝那头心意已定。
思及此,怀恩不禁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祐樘笑道:“我听闻泰山近来震了三回,不过父皇还未看到奏章。”
怀恩一愣之后便面现惊喜,但随即又担忧道:“殿下可有把握?”
“这法子不成便另谋旁的,”祐樘眼帘垂了垂,“母亲拿命换的储位,我可不能丢了。”
怀恩想起纪淑妃,唏嘘了一阵,又暗祷太子可以接着这份天意渡过难关。
朱见深听闻泰山地震后,很有些心虚。泰山乃五岳之宗,龙脉所在,如今地震了,难道是上天示警?他正惊疑不定间,又一次传来泰山地震的奏报。
第四次了。
朱见深这下慌了,忙命钦天监去查。钦天监很快就查出了地震起因:应在东宫。
应在东宫,那可不就是应在了他欲废太子这件事上?
朱见深惶惶几日,最终还是按下了易储的念头。
天意不可违,跟老天爷作对那不是疯了么?
然而到底意难平。于是紧接着,两广、山东、陕西、京畿接连地震,八月出现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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