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4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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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满心宽慰,但他已经濒临油尽灯枯。
他回归后,官复原职,风光更胜从前。祐樘十分信任他,凡他的提议几乎都会听取,他举荐的诸多忠直能臣,祐樘也予以拔擢。然而他上了年纪又在凤阳吃了两年苦,回京不足半年,便熬不住,撒手去了。
祐樘恸悼不已,命为怀恩建祠祭祀,并亲赐祠额“显忠”。
怀恩的辞世对他的震荡非常大。怀恩在他心里的位置亦父亦师,无论是在安乐堂还是在东宫,怀恩给予他的帮助都是不可或缺的。他能迅速适应宫中生活、迅速谙熟朝中局势,包括他登基伊始能得这许多得力能臣,都多亏了怀恩。
他从前无法报答,如今有能力报答了,怀恩却走了。
当年那些在安乐堂陪伴过他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去,他觉得幼年的记忆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似一个甜美又酸涩的梦。
不过除了怀恩,还有一个人是他需要报答的。
吴氏被从西内的冷宫里接出来时,已经哭得哽声难言。
成化朝历时二十三年,她也被困了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韶光虚度,青丝变华发,一饷青春都埋在了冷宫里头。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面前温雅秀挺的少年眉宇间依稀可见儿时的影子,吴氏望着望着,眼泪将视线模糊得不成样子。她颤着手拉住他,哑声道:“哥儿长大了,真好,真好……”
祐樘忆及往事晃了一下神儿,复又浅笑道:“是长大了,正可以尽孝心了。往后我待吴娘娘如母后,也叫他们服膳上以太后礼相待,可好?”
吴氏闻言感动已极,泪涌潸然。
废后的地位其实不比宫人高多少,如今以太后礼相待,是顶破天的待遇。她的后位已经不可能恢复了,眼下这般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吴氏多年苦熬,一朝翻身,一时间激动非常。她十分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不然她得老死在冷宫里,哪有今日。她也感慨于哥儿的思源感恩之心,要遇上个不知恩义没良心的,纵使将她抛诸脑后,她又能如何?难得这孩子尝尽苦难还能不改初心。
他小时候就当她是半个娘,而今以母后礼相待,想来也是要将对纪淑妃那份无可寄托的孝心转到她身上。吴氏百感交集,暗叹这孩子命苦,不由垂泪一下下拍着他的手背,哽咽道:“那些个不好的都过去了,哥儿以后定会福祚绵长。”
祐樘微微笑笑。会不会福祚绵长他不知道,但那些不好的确实都过去了。
可是,仇怨也能过去么?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反复审量,审量父亲的话,审量漪乔的话,也审量他自身。
他以前也想过将来要如何如何报复万氏,他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个机会。可如今他手握至高权柄,却踟蹰起来。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憎恨万贞儿不假,可万贞儿已死。他是皇帝,当然可以将万氏一族满门抄斩,但万家人死光了又能怎样呢?万贞儿死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报仇的快意。何况牵累旁人难道就是报仇了么?
万贵妃才是他的仇人,她既死,他的仇恨就该慢慢放下了。掘坟鞭尸太过了,亦且他若这样做,他父亲会必死不瞑目。
万喜、万达、万祥等外戚虽也做过不少为虎作伥的事,但罪不至死,他只做了革职抄家的处置。
此事过去后,他竟感到万分轻松,好似终于放下了窒塞心口多年的一块巨石一样。他回头想想,父亲若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如此抉择,大概也可安息了。
他与父亲说他不会让乔儿成为第二个万贞儿时,其实也在暗想,若将来他做了父亲,必定给他的孩子最美满的童年。
他自小到大其实一直对家有着难言的渴望。自母亲故去后,他身边亲近的亲人便只祖母一人。有了漪乔后,他渐渐觉得过着民间夫妻一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他不要别人,只想要她一个。他当时就十分清楚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将来要承担多大的压力,但他并不畏惧,他相信他能扛下来。后来两人迟迟没孩子,他也没想过纳妃。若最后真是无子,从宗室里挑一个过继来便是。只要真有心,再大的难处都不能成为阻碍。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所幸两人千盼万盼,终归得偿所愿。他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时,心底五味难以言说。他忽觉眼眶发热,竟有落泪的冲动。
自此以后,他就算是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了。终于,他也做了父亲。
事情似乎确实一直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后头荣荣与炜炜又相继出生,但紧随而至的却是炜炜的夭殇。他眼看着小儿子在他跟前咽气,那种锥心的绝望令他再次感受到命运的森寒。
命运从不肯放过他。
他那段日子一直在招道士斋醮,因为他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忍不住想,他还能再撑几年?他需要找寻出路,可医术救不了他。他调养了这么些年都无济于事,何况冥冥中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
他想要找到道士青霜,想问问到底有没有解决的法子。虽说当初他已经做好了折损寿元的准备,但无论于国还是于家,他都走不开,若能有解,自然最好。可炜炜的死似乎是个警示,对他试图逆改天意的警示。
他好像只能认命。
炜炜没了之后,他的身体也垮了下来,兼且他陷入了无边的彷徨苦闷之中,两厢使然,几乎消沉了一年。看到昔日在东宫时的几位业师的联名上奏,他沉默了许久。先生们历数他这一年来对政务的懈怠,一字一句不留情面,批挞之意毫不掩饰。但痛之深责之切,先生们是想让他清醒过来,个中期许不言自喻。
他反省迂久,倒是渐渐想通了。
他的消沉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令事情更糟。他再是苦痛,炜炜也活不过来。不管未来会如何,他需要做的只是做好当下当做之事。
能活几年,便尽几年的力。不能太贪心。
他重回从前的勤勉,众人皆欣慰不已,但他却已经在考虑自己的身后事。
他如今多操劳几年也是想为儿子奠好根基,让儿子将来登基后能走得更顺。漪乔是照儿生母,将来他不在了,她的身份只会更加贵重,无人敢慢待她。只是母子关系绝不能僵。所以郑旺妖言案出来时,儿子因着思及漪乔平素的严厉管教,又偏听了外间的传言,怀疑自己生母另有其人,他便狠了狠心,软硬并施地将儿子的想法纠正了过来。
他必须将后路都铺好。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那天,真正的离别来临之际,他被病痛折磨得神志渐失,混沌中似乎将自己的一生又重走了一番。
未竟之事细数起来确实不少,但他好像也无甚大的遗憾。唯一令他不放心的是儿子,他担心年纪尚幼的儿子不能担好重责。但他已经向三位恩师嘱托过了,也算于心稍慰。
随后,他似乎沉入了一个悠长又迷幻的梦。
等他再度醒来时,只隐隐记得梦中诸像斑斓陆离,细细去想,却怎么也记不真切。
他万没想到原本决然无望的事,竟硬生生被漪乔做成了。他后来反复思量自己复归的缘由,认为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其实另一块玉一直都在他身上。他竭力回忆当年他最后一次血祭时的场景,只记得他当时流了很多血,之后就昏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玉石就不见了。结合只有双玉感应他才能复归,他推测那另一块玉或许是在那时融入了他的骨血里。这大抵也就解释了后来他的尸身为何能不腐。
漪乔惯性地认为是他在身死后做了什么才能挽回败局,但其实是之前就埋好了因。所以他问漪乔信不信因果之说。
他因当年的决定而罹厄,却又因当年的决定而脱难,他思及此便不禁感叹因果的玄妙。
但他得以脱难的另一半关键其实还在于漪乔。他早在很久以前便时常想,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只是他忆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忍不住想,母亲当年将那块玉给他的时候,可知那灵玉的不凡?
他现在也说不清他对漪乔最初的好感来自于什么,是那时安舒宁和的氛围,还是她异于宫中众人的至性纯粹。或许两者兼有。所以他不希望她改变本心本性,他愿意一路用自己的羽翼为她挡开风雨,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他也不希望她惧他,所以他在她面前时会抛开帝王的身份。
于是,他与漪乔之间不似多数帝后那样纵然感情再好也始终隔着一层。他们可以毫无保留地对彼此开诚相见,全心信任对方。
这正是他所要的。他这一生,只求一心一意。
暌违两载,他的心境更平和,目光更通透,许多往事再回头去看,更加豁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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