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第65章


他缓了缓:“是我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放下杯子,简知行斜靠在木椅上,是一个慵懒的姿势,厅内洁净的落地玻璃窗上映出他半边身影,窗外阴沉的天色使这身影看上去缥缈又柔和。
曲霆:“现在想清楚了?”
简知行笑了笑,轻轻摇头。
明明知道自己是迁怒,但他还没办法和平的面对祁阳,他能想象,祁阳也是一样。
“那天在义华大楼见到祁阳。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坐在一张宽大又厚重的红木桌前,人显得更瘦小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谁家小孩跑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可能是眼神吧。”
那种坚毅的眼神,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打算去坪山公墓看看白语舟,剩下的,回B市慢慢想吧。”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曲霆不再说什么,指着文件封:“这个,谢谢。”
简知行笑:“就当元旦那天,你到酒吧接我的车费了。”
新年前夜,简知行喝到恍惚,从酒吧里拖出来时,酒气全喷在曲霆身上,和全世间所有失意落魄的人一样,脚步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咖啡厅里渐渐客人多了起来,吊灯一盏盏亮起。鹅黄的灯光照在玻璃墙上,原本映着的半边身影被光线掩了去,瞬间消失了。
曲霆眯起眼,觉得那个纵酒潦倒的简知行也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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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知行走后,曲霆盯着文件封出神,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微博推送消息。
沈顺清在后山拍的照片被做成了短视频,《海浪》不知道从哪里弄到内部音频,称“义华产业园虚设污水处理系统,并对外隐瞒十五年之久,国家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已经派人进驻林城调查此事。”
这一次,真不是吃罚单这么简单了。
大批看热闹的人围在义华大楼下,年轻热血的大学生、或许还有竞争对手找来煽风点火的民众为成一团,举着“保护环境就是保护生命”的横幅,喊着严查义华的口号,好事的自媒体们把这一幕拍下,发到微博上@当红明星和大V,又掀起一波全国网友的卖力转发。
这下市里坐不住了,派附近的民警守在义华大楼外安抚情绪,生怕发生冲突。
“祁总,小少爷,你们要是回家就从后院走。前门都是人,怕不安全。”秘书战战兢兢,额头的汗直往下滴。
“知道了。”祁阳支开秘书,关上门小声问:“爸,现在怎么办?”
“我联系过爸的一些老朋友,个个明哲保身,不愿沾这事。”祁云叹气:“但爸也还有过硬的关系,我再去求求看。”
关上门依旧能听见其他部室接二连三的电话声,最新的视频出来后义华四面楚歌。股票跌停,合作项目全部搁置,内部人心惶惶。
祁阳忍不住担心:“义华会怎么样?”
祁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密集如蚁群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爸弄出来,爸年纪大了,身体才是最关键的。”
也只有祁敬义才稳得住这局面。
祁阳站到祁云身边。
从高处俯视地面,那种心情很复杂。既有高高在上的自豪感,又担心一不小心就坠落,两种情绪交缠碰撞,无法掌控。
他低着头,突然开口:“爸。”
“嗯?”
祁阳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去年……我开车撞死了个人。”
祁云吃惊地看着他。
“爷爷花了大力气把这事摆平了。”祁阳越说越小声,“现在,我……也想保护爷爷。”
祁云的视线落在祁阳身上,祁阳很瘦,又紧皱着眉头,像要是把脸上仅剩的肉都挤到眉间。印象中儿子小时候并没有这么瘦,小时候的祁阳胖乎乎的,三四岁了还剃着光头,显得脑袋滚圆滚圆,肉胳膊肉腿,跟熊猫崽似的。
十多年间,他偶尔回国几次,父子俩也没好好说过话,看着个头快有他高的儿子,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揉着祁阳的脑袋:“你长大了,比爸爸当年强多了。”
“爸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么懂事……”祁云合上百叶窗帘,把楼下喧闹的人群隔绝在视线外。“或许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房间霎时暗了许多,光线隔着百叶窗的缝隙艰难地射进来。
“爸……”
祁阳走到桌前,抽出产业园的规划图册,是他从资料室里拿出来的,当时还碰到了王良,也在看这本。
“我看过项目规划了。这次被曝光的水下管道,设计图里并没有。”祁阳指着:“这30多页的内容都是污水循环系统,根据规划,我们的废水应该是经过处理后运走,而不是让工人拖到河里倒掉,更不是埋管道从产业园一直延伸到芙水河。”
祁云回头瞄了眼,像是毫不意外,斯条慢理地说:“那是因为你看到的,是能让你看的。”
“就像公司的账本,对外一个账本,对内还有一个账本一样,这规划只是明面的,当年施工并没有按这个来。”
祁云坐下来,拿起一份等待祁敬义签批的文件,随意地翻着。
“建产业园的时候,咱们义华已经没钱了,就算向银行贷款也还有缺口。但我们对这个项目有信心,你爷爷、景青禾、还有我四处筹钱……”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却总差一口气。”祁云看着文件上空着的签名处,“还差一部分钱怎么也借不到,后来越拖越久,义华的资产一天天缩水,每天凭空蒸发几百万,你爷爷都急出病了。”
“这时候,你景叔提议放弃污水处理系统,直接生产。”
“所以,这规划上的整个污水循环系统,其实一开始就没建,就是几个空罐子,几个相关的车间也是空壳子,摆着做样子而已。”
祁阳:“这……”
“我和你景叔为这个事情吵了很久。”祁云靠在办公椅上,仰头望向屋顶亮晃晃的灯:“要知道,办厂不像装修房间这么简单,今天没钱,这灯就不装了,哪天赚了钱再装上去,无非就晚上几天。可工业项目不一样,一旦投入运作就停不下来了。”
“即使后来产业园赚够了钱,我们也没法补建原本早就该建的排污系统。补建就要停工,那些给咱们下了订单的企业不会等咱们停工一两年,行业竞争激烈,一旦停下来就等于回到原点。”
“所以,只要咱们偷排一天,就意味着要偷排一年,十年,二十年;往河里倒一桶污水,就会有上千万吨……”
“大概我不是个合格的商人,眼看义华进退两难,我也觉得不该这样。这不仅仅是环境污染的问题,还有一些政策上的。十几年前排污只要吃罚单就好,可谁能保证一直这样?” (注①)
祁云仰着头,齐肩的黑发流水般泻下来:“放弃污水处理系统就像给义华埋下一颗炸弹,不爆炸也就算了,爆炸后是哑炮还是核弹,谁都无法预测。”
“可你景叔坚持认为这是唯一能度过难关的办法。”
“后来,我和景青禾完全闹僵了,两个年轻人都倔强自负,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爸听从了景青禾的建议,拿着刚好足够的资金开工了产业园的项目。”
他微仰着脸,光线透过百叶窗划在他紧锁的眉头上。
“可能对他来说,义华不仅仅是半生心血,还有几百个和他一起创业的兄弟。义华是他的责任。”
祁阳呆站着,自他懂事起就锦衣玉食,人人都说他是林城最金贵的小少爷,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各种光环加身,却从没想过这些金钱地位背后是多么艰辛。
他有些生气:“后来你就丢下家里出去了吗?”
祁云笑:“也不完全是这样。”
“那时太年轻。”祁云闭上眼:“这其中有些原因,我也是过了好几年才想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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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祁家父子俩忙着摆平风波,祁阳留在公司和外宣部商讨压住网上舆论,祁云挨个拜访祁敬义的老朋友,吃了不少闭门羹,直到深夜,才收到一条短信。
「只要不再出岔子,祁董这两天就能出来。」
短信无头无尾、陌生异地号码,回拨过去提示关机,祁云心想还是有人暗中帮了他们。
收到短信后,两人都很紧张,祁阳还派人打听《海浪》是否还有后招,好在还算安稳。几天后秘书接到通知,说可以去某酒店把祁董接回来,祁云和祁云马上赶了过去。
所谓‘问话’,就是被关在某家酒店的客房里,切断一切对外联系。
在50平米的客房里,只能按时吃喝拉撒,不能看电视、打电话,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进门,不知道会被问些什么,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不知道这些录音会被哪些人听去。
一种温柔又残酷的软禁方式,精神上扛得住的寥寥无几。
祁敬义出来时,头发已经白了许多。
看到祁云,他竟有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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