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第26章


他早就看到长廊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有一只黄铜的阔口铃铛,但现下并没有起风,按理铃铛不会响,洪于飞眯眼研究了半晌,发现较远处的一只铜铃的铃舌开始颤动后,便把这种颤动传给离它最近的那只,于是铃声便由远及近传播而来。
那么应该是有人摇动了第一只铜铃。倒是个通风报信的好法子,洪于飞想。
那铃声很是空阔好听,像早上清凉的海雾扑洒人面,洪于飞一侧身,便看见公子惟嘴角含笑,踏铃而至。
他停在洪于飞面前,偏首望了望天空道,“洪兄,事情可交代好了么?”
洪于飞点点头,“我已经向帮主传信了,她接到消息,应当。。。很是惊喜。”
“喔,不是惊怪么?”公子惟微微一抬漂亮的眉棱骨,“突然接到来意不明的援手,任谁也不能泰然受之吧。”
洪于飞耸耸肩,“帮主一直视公子为朋友,若对朋友动那复杂龌浊的心思,可是罪过了。”
公子惟朗声大笑道,“原是我说错话了。”
他顺着洪于飞的目光,看向廊檐的铜铃,笑道,“我少年时房间在这条通廊的尽头,常常闷在屋里背着父训干些不在正道的事情,这铃铛便是骆清愁特意替我做的,多大的风也吹不响,但只要敲动其中一只,其他的便会跟着作鸣,用来通风报信最好不过。”
大约每个男子少时都有这样的经历,洪于飞也被勾动往事,不由摇头失笑,敛了敛神色道,“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公子惟随意地张开双臂,将身上织着牡丹缠枝纹的便服示给他看,“自然是出门游玩,我可是早早答应了淡月小姐。”
洪于飞心下一喜,立即点头道,“等我换身衣裳,这就走。”
他从屏风后出来时换了件宝蓝色的忍冬纹袍子,下裳是散摺曳撤,走起路来很是翩洒,公子惟摸着自己峭拔的下巴,赞道,“当真是清贵逼人!”
此话说得倒不假,像这种鲜亮的颜色穿在一般人身上,贵则贵矣,未免招摇艳俗了些,洪于飞五官端正清肃,周身打扮就像宝光燿燿的瓶子里插了枝寒梅,平生一股清华之气。
第二十八章(下)漏夜赶场
江城素来崇文墨,尚争鸣;哪怕是帮夫走卒,也喜好评赏书法墨画,城中最大大的酒楼“雅香阁”常设书法榜,自得文笔者皆可以呈上作品,评判者也不是名儒大师,就是江城寻常百姓。
江城物产富饶,居民温饱之余,好钻研学问,不同学派的大儒常于晴好天气开坛授业,听众拥护者有之,反对者有之;鸿儒们在高坛口吐锦绣珠玉,有时妙语一出,底下往往交赞声雷动,当然,若是不服堂上者,不论高冠布衣,皆可起身呈辞激辩,民众不以为鲁莽,反以为勇嘉。
虽有学术争鸣,却不同于战场兵戈相搏,必分胜败;恃己为正道,叱他人为异端,便落入下流了,宇宙尚存阴阳,学术之辩亦可“和而不同”。
雅香阁门前端的是人头攥动,手摇折扇的书生,黑红脸膛的渔夫,头戴文士帽的商客,人人脸上皆是三分焦急,三分激动,外加三分兴奋。
淡月在洪于飞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下了油壁车,她转动着修长的脖颈,俗世热闹活泼的七彩八色撞进眼里,耳中是杂舌叽嗡,“那李公子字体端庄秀雅,老夫颇喜。”“到底是书生,做作了些,还不及张员外丰腴多姿,犹如牡丹怒放,意趣富贵天然。”。。。。
淡月叹道,“这么多人!”
公子惟负手一笑,“当然多,前几日的初榜过了,今日便是总榜,要选出魁首。”
“三小姐,距开榜还有些时间,我们不如先上楼喝杯茶。”公子惟建议道。
淡月点点头,心下有些遗憾,虽来之前说只为感受文华墨香之气,到底被人家说的心痒,“真想亲眼看看,是李公子的字体态好?还是张员外的字神韵妙?”
正想着,脚下突然绊倒一物,她急忙低头去看,大约见到一人依在酒楼的墙脚,这会子拍了下大腿,听声音是个老年男子,“哟,放榜了?!”
淡月忙欠身道歉,“对不住啊老人家,我眼睛不好,冲撞到您了。”
那老人摆摆手,只是四顾望着,“放榜了没有?”
公子惟见怪不怪,笑道,“老人家,您是漏夜赶场吧?崩急,还没呢。”
“可不是,”老者笑呵呵地站起身,一边松着筋骨一边道,“昨晚就从乡下往这边赶,半路搭了只牛车,倒是来得早了。”
淡月不由叹服,江城当真是文风浓厚,人人皆有追慕圣学贤道的热心,当下恭谨道,“老人家,不如随我们一块喝口茶去去乏吧?当我向您赔罪了。”
老者笑道,“你这姑娘恁地客气懂事。”也不再推辞,跟着三人上楼去。
(作者例行吐槽:咱也知道这章太少了,问题在于咱感冒了,头痛欲裂,明天一定补上~~)
跑堂的领着几人到靠窗的雅间坐下,嘴里连珠炮般报着:“我们这有九品水莲,五指山仙毫,龙岭奇兰,白沙毛尖,还有松烟碎红茶,不知几位客官要点哪种?”
公子惟道,“长者为先,你问问这位老人家爱好哪种?”
老者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你们这的红茶用什么水泡的?”
小伙计转动着灵活的眉眼,笑答,“您老放心,是山上的活泉水;茶都是今年春上的芽峰,嫩得紧。”
老者“恩”了一声,点点头,“就它吧。”
小伙计诺诺而去,那老者对淡月道,“女娃娃,你是否天生太阴有损?红茶性温,多喝些没坏处。”
淡月生时难产,的确素有体虚寒凉之症,她心道,怪不得二姐常说文明教化不等于人人皆才高八斗,惟这对陌生人的体察关怀之心难得,当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多谢老人家了。”
那茶叶条索紧致,铺陈在白瓷瓯底,用沸水冲泡后,果然汤色浓红,香气郁厚,饮之有股松烟般的刺激鲜爽,那老者闭着双目,摇头晃脑地道,“松下拂琴清风相和,路尽水穷且看云生。
不知怎地,淡月和洪于飞都下意识地去看对方,视线一触,又匆匆分开,心弦却俱是一颤。
公子惟在一旁瞧着,突然想起“琴瑟静好”四字,心下隐隐有些羡慕。
这在座的四人都是上知书达理之士,聊的颇为投机,那老者谈到一日后的“辩机会”,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致。
老者道,“这辩机会主持者是林李两位学士,他二人一人赞同顺应天道,无为而治,一人赞同穷竭人力,与天争命;各自拥者甚众,争议不断;二人干脆约定于裸天赤地下召开辩机大会,有兴趣的人可以选择加入两方中任何一方,到时各凭腹中乾坤,舌底莲花,好好地辨上一场。”
洪于飞见淡月咬着花瓣似的樱唇,双眼微微睁大,忙向那老者道,“请问这辩机会于何地何时召开?”
老者道,“后日巳时,风荷湖畔。”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躁动,无数个嗓子喊着“开榜了,开榜了!”洪于飞往外探头,见人群都向一个方向流去。
第二十九章笔墨大会
那老者“啊呀”一声,站了起来,“这下子可占不上位子喽!”
公子惟笑道,“未必。”说着施施然走过去,一把搭上老者的胳膊,“您且跟我来。”
话未落音,便见得两人如燕子般从窗口斜掠了出去,淡月对呆在一旁的洪于飞道,“你还愣着作甚?”
四人前后从众人头顶凌空跃过,人潮涌动中,倒少有人抬头看见,最前排的只觉眼睛一花,已被他人占了先。
一幅幅字帖被裱好挂到青石墙上,经过数轮淘汰,只余下顶尖的十幅,分别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字样标识出来,相当年仓颉造字时,文字只是代表世间万物的符号,犹如鸟爪龟纹,并无活物的灵性。后人却于横撇勾捺间洞开好一方乾坤天地,同一个字,不同的人写就有千万种品相,那一滴浓墨滴下来,便是横冲大野的奔兽,便是蜷舞幽壑的潜龙,便是扶摇九霄的狂鹰,端的是生气淋漓!
雅香阁门前设了只宽案,案上有十只竹筒,同样以天干标识,筒子旁边是厚厚一摞竹筹,观客们若觉得那幅字帖最好,便抽出一根筹子投到对应的竹筒里,末了统计筹数,便可决出今日的三甲。
淡月虽看不清字的优劣,光听他人的评鉴议论,也颇为有意思,左侧这人道,“噫呀!这唐公子的草书走的什么路数?如绝壁怪松,纷披虬曲,丑极,美极!”后排一个尖细嗓子嚷着,“这‘好古客’的字拙朴自然,笔画中多用燕尾波,有秦汉之风,唔,好古好古,这名儿倒取对了!”。。。
人群中突然出现不小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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