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客堪看客》第7章


挣扎都浮不出水面,脚底似绑了块巨石,拉着我直往最深最黑的河底沉。
昏昏沉沉的掉入一个漩涡之中,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水,总之等我醒来时嘴里还在往外吐着水。
司奇猛拍着我的脸,下起手来没轻没重,刚醒来险些又要被他打晕过去,我虚弱的拽着他的胳膊:“别别别……拍了。”
‘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水。
司奇颇有些自责道:“这事儿都怪我,忘了你才刚入天庭,身上是没有避水珠的。”说着就将手腕上戴着的那颗豌豆大的珠子晃到我眼前。
他一身无虞,落水前是什么模样这时还是什么模样,与他一比我着实惨不忍睹,起身走两步靴子还正往外渗着水,浸透的衣袍沉甸甸的贴在身上,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还抓下来一把绿油油的水草。
先前一心只顾着整理仪容,抬眼时发现此地已是另一片天地。
一轮诡异的银月半遮半掩的悬在半空,深沉的夜空如泼了墨的幕布,不见半点星光。月下是鳞次栉比的多角牌楼,整整齐齐的座落在一弯波光粼粼的河旁,沿着河面向下看去,一座座拱桥参差不齐向下延伸,每座桥的桥头都有几盏灯龛,灯龛内幽绿的鬼火在无风的河畔肆意舞动。
牌楼前挑着红纱灯笼,内里依旧是幽绿的鬼火,两色调合生成了蓝色火焰,使得周边的一切都似笼罩在蓝色雾霭之中。
河旁街道上的行人个个神色空洞,头顶都有一簇幽绿色的火焰,并且都是身披素服,那素服都是人死后才会被穿上的寿衣……
我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些人道:“这这这都是什么人?”
司奇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这里是阴间,哪里会有人,你手所指的那些全都是鬼。”
我书读得并不少,古人所描绘的阴间光景与此刻眼前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我一直认为阴间都是漆黑荒凉的所在,四处尽是游魂野鬼,鬼差们会拿着哭丧棒四处驱赶他们,将他们赶入地府……
总之绝对不会是眼前这种一派祥和似人间的模样。
他一贯的用手肘顶了顶我:“走吧,等见完冥主你再回来慢慢看也不迟。”
司奇轻车熟路的将我往地府领,期间跨了一座桥又穿过好几座角牌楼,直往最隐蔽最黑暗的地方走。
地府座落在隔绝了众牌楼的一处荒地之上,门前也挑着两盏的红纱绿焰的灯笼,有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立在那里,身披铁锁手持杀威棍,神情好不吓人。
鬼差面无表情的将我俩带进了阎王殿,刚一进门我便看见一个模样俊俏的男子正襟危坐于堂上,我习惯性的咽了咽口水,并在心底猜测是否这人就是阎君。
堂下架着刀山油锅,一旁有个蓬头垢面的鬼魂跪着,两侧站分别站着七八个鬼差,个个模样骇人。我皱着眉将他们打量了一眼,就直朝堂上走去。
司奇比我先一步走上前去,与堂上那人寒暄了几句,言语间似熟稔得很。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淡笑着看我:“你就是新任的掌书?”
我举着沉甸甸的袖子,朝他拱了拱手:“正是不才。”
那人也朝我拱了拱手:“我是判官蒲苇。”
还以为日后常要打交道的会是眼前这人,必竟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模样太差总归会丧失许多工作的积极性,我心中略有些失望,也不知阎君的模样生得如何,若也同堂下那些骇人的鬼差长得一样,倒不如早让玉帝将我贬下凡去。
我与司奇在一旁等到蒲苇将堂下的人处置完了,他才带着我俩去地府的内殿找冥主大人。期间我不止一次的提醒他们现在我是一身湿,这个模样去见冥主会不会太过失礼,蒲苇满不在乎的说: “冥主向来不拘小节,衣服等到了内殿再换也不迟。”
大堂内已有一人在等着,那人负手背对着我们。
看书我是一目十行,看人我是过目不忘,那背影如何看都觉得眼熟。
一袭黑袍散发着森冷的绿光,犹如坟茔周围的鬼火。待他缓缓转过身来,我看见的是一张硬朗而冷峻的脸,双眸之中如覆寒冰。我抱在手里装着命格的袋子猝然落地,一粒粒发着幽暗色光芒的命格石撞击在黑曜石板上。
竟然是他……
司奇与蒲苇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就弯下腰去忙着拾命格石,这时泱濯走到我跟前,冰冷的唇角没有半丝笑意,遂又看了一眼脚下:“你就是新上任的主掌书?”
我挑了挑眉,心中生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悦:“正是不才。”
这是我与阎君泱濯的第二次照面,因司奇还有一些公事要同蒲苇交待,于是他俩就将我一人留在这冷面的阎王跟前。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提起衣袖,卯足了劲挤出几滴水来,舔着脸对他笑道:“阎君可能借我一件衣裳?”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渍:“跟我来。”
说完就转身自顾自的往内殿走去。
森然的地府幽暗逼仄,廊前院皆外掌着幽绿的鬼火,神色各异的鬼差们错肩而过,偶扭头看我一眼,直将我惊得我胆颤心惊。若按常理来讲,泱濯身为阎王理应该比这些人更为可怕,却因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在我眼里何止要比这些人顺眼百倍千倍。
一路上我尽量贴在他身后,心底并滋生出一种类似于仰慕的情愫。
我怎么能有这种认知?
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原本悬挂在墙角四盏无油的灯立时亮了起来。他朝里间走去,在一个柜子前停下,打开衣柜后他从里面拿出一叠衣物来。
将衣服递给我后,他自顾自的坐下,顺手勾起桌上的酒盏,可就只倒了一杯。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让我在他跟前换衣服。
我大大方方的将自己脱得□□,可他倒好,只目不斜视的看着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能比我有看头?我不满的干咳了两声,他这时才转过头来。
这样才对嘛!
我将碍事的头发拨了拨,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仔细,他的视线落在我胸前的胎记上,微蹙的眉宇中央有一道清浅的沟壑。
窗外莫名蹿进来了阵风,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说起我左胸口的这个胎记,颜色深似朱砂,其形状倒有些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可我的两位母亲却不这么认为,非得将形状如此美艳的胎记说成是被厉鬼挖心所留下的痕迹。而我的那些姘头们则说:你啊……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花花公子,定是前世负了谁个,被人恨到将心都给你挖了。
被他们这么一说,再一看倒还真像是利爪抓过的。
泱濯收回视线,看着我悠悠开口道:“你……不冷?”
我略有些被打击到,不紧不慢的先将中衣穿好,再抖开黑色的深衣:“还好……”
直裾的袖口与前襟绣的花纹都是云饰图腾,暗红的底子藏青色的针脚,深沉而内敛。腰带上嵌着一块黑曜石,清亮似水,玉一般晶莹通透。一直以来我很少穿黑色的衣服,总觉得这颜色太过死气沉沉,与我的气质也不符。泱濯给的这套衣服不是很合身,袖子与外袍下摆稍有些长,不过一想到这衣服是他穿过的,小小的不合身又能算个什么?
系腰带的空当,我问他:“当年阎君去叶府喝喜酒,说是家中谁的故人,可事后我分别问过家叔与家兄,他们都说不认得你,后来一想,许是阎君办差的途中口渴了才去蹭的酒,不知我这么想可有错?”
他将手中的酒杯缓缓递至唇边,停住了手,一脸疑惑:“你是?”
竟然不记得我——
我咬了咬牙:“在叶府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我叫,叶——岱——书。”
他放下酒盏,略沉吟了片刻。
我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不记得了。”
一颗火热的心瞬间被熄灭,我不死心的追问:“那么你所说的故人是谁,我小叔,还是我兄长?”
“哦……我可有说过是此生的故人?”
我顿时醒悟过来,他是阎王爷,肯定不止活了几十年,我心下自思,这泱濯怕是对我家中的谁余情未了,纵是轮因转世了也放不下,故此才会在新婚之夜偷坐在角落里独饮伤情。
会是谁呢?
我铁了心要问到底:“那么,究竟是谁?”
泱濯仰头将杯盏里的酒喝空,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浮动了几下,只是这么一个吞酒的动作都让人觉得雄风凛凛,看得我又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为逃避追问他直接下了逐客令:“时辰已不早,叶掌书若再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他就这么将我给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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