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195章


身向病榻上的官员们深深地揖了下去。
徐阶等人随着他也先向院中百官一揖,然后向病榻上的官员都揖了下去。
院中的官员们纷纷都跪了下去。
病榻上那些原就感动的官员这时已然热泪盈眶,那几个神情一直木然的官员这时也终于放出了悲声,那李清源更是不顾伤痛从病榻上滚落下来,面对裕王跪在那里。那几个凡能挣扎下床的都滚摸着下了床向裕王跪下了。
裕王在徐阶和张居正的陪同下回到王府已是子牌正时。寒风夜号,呵气成冰,好些太监都打着灯笼候在这里,见裕王出了轿门便立刻拥了过去,有人给他拥上裘皮大氅,有人给他递过去烧得滚热的白铜汤婆子,裕王抱在怀里依然寒冷,从前院向内院一路走去一路咳嗽。
徐阶和张居正也披上了厚厚的裘皮大氅,紧跟着他向内院走去。
裕王在太医院一番感人肺腑的劝说,将那些挨了打心如死灰的清流京官们都感动了,大家立刻表了态,愿意连夜赶写贺表,以慰君父之心。徐阶立刻命李春芳、高拱、赵贞吉纠集各部堂官火速通知在京官员各赴所属部衙连夜赶写贺表,务必在初六的卯时将贺表上呈玉熙宫。
书房里早早地就烧着两大盆冒着青火的白云铜银炭炭火,从极寒的外边一踏进书房,热气扑来,裕王正在咳着,立觉喉头窒息,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张居正连忙扶着他:“王爷先将脸转过去。”
裕王将脸转向了敞开的门,张居正替他抚着背,他才觉得那口气缓了过来。当值那太监急忙替他解下了身上的斗篷,和张居正一道扶他在书案前坐下。
当值太监将一杯盖碗热茶捧给裕王,让裕王喝了几口,裕王觉得缓过了些,依然十分萎顿,无奈事情未完,还得挺着跟徐阶和张居正商量,声音沙哑地说道:“两位师傅,都请坐吧。”
徐阶和张居正疼怜地望了望裕王,也坐了下来。
当值太监又给徐阶和张居正端过去了热茶。
“出去吧。”裕王对那当值太监吩咐道,“把门关上。”
“是。”当值太监一条腿跨过门槛,先拉上了一扇门,又抽出另一条腿拉上了另一扇门。
“京官们的贺表天一亮准能呈上去吗?”裕王问徐阶。
徐阶欠了下身子:“王爷放心,各部堂官都打了招呼,哪个衙门的贺表没有上齐,就撤掉哪个衙门的堂官。天一亮在京官员的贺表都能呈给皇上。”
裕王黯然地望着地面:“难为大家了。开了春官员的欠俸一定要补齐,灾民和难民尽量不要再死人。淞江那个棉布商叫来了吗?”
张居正答道:“回王爷,出府的时候臣便和徐阁老安排了。刚才臣问了当值的太监,他们早来了,一个由徐侍郎陪着候在门房,一个在寝宫回李妃娘娘的问话。”
裕王先是一诧,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谈淞江棉布的事李妃问的什么话?何况深更半夜,怎么能让一个商人到寝宫去!”
徐阶向张居正望了一眼。
张居正接言道:“怪臣等没有说清楚。这两个人王爷都认识,便是高翰文夫妇。”
“是他们?”裕王有些意外,“你们请来的在南直隶做棉布生意的两个大商人是高翰文夫妇?”
张居正:“回王爷,正是。高翰文罢了官后回不了家,亏得那个芸娘有些积蓄,在南直隶和浙江各商行也有些关系,两人便做起了生意。没有官运却有财运,不知他们是如何经营的,四年下来淞江的棉业有一半都是他们在做。现在在寝宫回李妃娘娘问话的便是高翰文的妻子。”
裕王那份不快消失了,接着便是有些好奇:“你们又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徐阶答话了:“回王爷,臣的弟弟在淞江老家种的便是棉田,一直经营棉业,和高翰文常有往来。臣曾经向王爷禀报过,要想弥补国库的亏空,眼下最实在的办法便是在淞江扩展棉田多织棉布,由朝廷指派商家统一专营,既可平抑市价,又能把平时被那些商人偷瞒的税赋都收上来。这一笔利润每年应该都在五百万以上,一半归于商人棉农,一半缴纳户部,国库一年便可增收两到三百万的税银。利国利民,确是当前一条切实可行的国策。”
“徐师傅。”裕王当即起了戒心,但也不乏诚恳,“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让你的家人来做。”
“王爷训诲极是。”徐阶立刻回道,“臣正是为了避嫌,才和太岳商量了,让高翰文夫妇来做这件事情。”
“还有,”张居正接着说道,“这个方略去年臣也曾跟王爷提起过。当时没有将详情禀告王爷,其实这个主意就是高翰文给臣写信的时候提出来的。”
裕王默思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嘉靖四十年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就是那个高翰文提了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书生之见,当时就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一次该不会又重蹈覆辙吧?”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张居正坚定地回道,“高翰文当时提的那个方略本身没有错,只是严党当政,各谋私利,才使得局面不可收拾。臣以为只要朝廷把住了关口,切实把该上缴国库的银子收到国库,把该给棉商棉农的利润还利于民,这个方略还是行得通的。”
裕王又望向了徐阶。
徐阶接着说道:“商鞅立木之法,秦国立见富强。有了好的国策,又有了可靠的人去做,应该行得通。”
“那就叫他们进来。”裕王说道。
古人讲究三十而须。四年江湖,四年商海,高翰文已经蓄起了长须,黑软柔密飘拂在胸前,骨子里原有的书卷气配上五绺美髯,比做士大夫时,更添了几分风尘和飘逸,哪像一个商人。那两只四年来遍阅名山大川和江湖风浪的眼也比以前增添了许多光亮,更给人一种可成大事的气概。老谋深沉一如徐阶,精明睿智一如张居正都被他的相貌和气质所倾倒,何况裕王。
裕王这时望着他倦意也消去了不少,靠在书案前静静地听他说着。
高翰文便坐在裕王对面靠墙的椅子上,徐阕谒纳砼裕旖缀驼啪诱廊蛔诳磕洗暗囊巫由希寄芮宄匾槐咛鹚担槐呖此谋砬椤?br />
“刚才晚生谈的是现在淞江一年棉布的产量,和推行了新的方略后淞江每年可以增加的棉布产量。”高翰文结束了前面的介绍,转到下一个话题,“假以十年之期,每年可以递产棉布五十万匹。下面晚生再向王爷和阁老、张大人、徐大人谈一谈增产后棉布如何销售。”说到这里,他显然喉头有些干渴,轻咽了一口津液。
“不急。先喝口茶。”裕王显然对他十分好感,关切地说道。
高翰文站起了,向裕王欠身拱了下手:“谢王爷。”又坐下,端起身边茶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接着说了起来。
这时裕王府的寝宫里也生着好大一盆冒着青火的银炭。
两个女人,一个贵为王妃,另一个虽是商妇,却因出身歌妓身世离奇已经名动朝野,这时两人年岁也都相当,二十四五,又都属天生丽质,坐在这里竟有了些惺惺相惜。
“我出身也是贫家。”李妃显然已经向芸娘问了好些话,为了使她放下拘谨,更为了把自己想深谈的话说下去,先十分平易地说了这句,接着说道,“我问你一些事,你尽管告诉我,不用担心什么忌讳,更不要不好意思。好吗?”
芸娘:“娘娘请问,民妇会如实禀告娘娘。”
“那就好。”李妃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关切的神态,“你长得这般出众,也不像贫寒人家出身,为什么家里让你去当歌妓?”
芸娘沉默了少顷,抬起了头:“娘娘,这件事我能不能不说?”
李妃:“为什么?”
芸娘:“正如娘娘所言,民妇的身世说出来犯朝廷的忌讳。”
李妃更好奇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忌讳,不用担心,说吧。”
芸娘望着李妃:“民妇的父亲本也是我大明的官员,嘉靖三十一年在南京翰林院任职。”
李妃有些吃惊了:“后来因病故世了?”
“不是因病。”芸娘眼中有了些泪星,掉头望向了别处,“就是当年‘越中四谏’上疏的那件事,家父受了牵连,死在诏狱。当时家都被抄了,我和家母只好寄住在舅舅家。半年后家母也忧病死了,舅舅和舅母便把我卖到了应天的院子里。”
李妃站起了,定定地望着芸娘,立刻换了一副目光,充满了同情且有了几分敬意:“想不到你还是忠良之后。”说着将自己的那块手绢递了过去。
芸娘也连忙站起了,双手接过手绢,印了印眼,赔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来,坐下,坐下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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