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者》第633章


同样在八月,佛罗伦萨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座印刷工场。理所应当地,它的第一部印刷成品是拉丁文圣经,作为礼物被送给了大主教菲利波萨尔维阿蒂。大量著作相继出版,替代了过去缮写室里日复一日的手抄工作。古典学、法学、算学与艺术著作,彼得拉克与薄伽丘的手稿与书信,米兰多拉等人的诗歌与文集,兰迪诺评释、波提切利插图的新版《神曲》,这些书籍中的许多摆在了美第奇家族的图书室中,免费向所有公民开放。戏剧基金依然维持运转,新剧目上演时,许多法国贵族坐在了剧场的最前列,为此,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进行了十数日马车旅行。艺术也从未被忽略:公爵在市政宫举行了小型的艺术品展,在展期结束后与其他望族一同捐赠了自己的部分收藏,将学园中的一座建筑当作了永久性的画廊。“他也许是全欧罗巴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有博闻广见的学士这么说,“等着瞧吧,这会成为一种风尚的——不到明年,法兰西人就会学到这一招。”
夏秋之际,天空清澈无云,阿诺河在暖烘烘的阳光中蜿蜒而过,如生锈的青铜一般呈现蓝褐色。在洛伦佐的主持下,全城的商铺进行了一次广泛普查,繁荣如实地反映在了数据上。如今这座城中聚集着八十多个细木镶嵌和木刻作坊、五十多个大理石装饰作坊和四十余个画室,拥有这些产业的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艺术家们,他们史无前例地齐聚在同一座城邦中,像是所有拥有华美羽毛的鸟儿都栖息在了同一棵大树上。创造美的人像传递智慧的人一样受人尊重,随着他们作品的价值越来越高,艺术品逐渐成为了王侯间外交赠礼的必备品。许多年后,当一位记述者试图在自己的著作中重现这段历史,他善意地将洛伦佐的举动以“值得嘉许的尝试”一笔带过,着重描述的是昔年佛罗伦萨在文艺上无与伦比的辉煌。他将这称为“黄金时代”。
罕见的风气出现了:自由的思想在此处交汇、流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勤奋、幸福,将荣誉与现世的幸福视为至高追求。随着城邦愈来愈繁荣,洛伦佐的声望也水涨船高。学者和艺术家们感谢他,他也礼遇他们如上宾。数十年后,仍有年迈的老人回忆起从前美第奇宫中的一幕幕,音乐、诗歌、关于美与智的讨论,在那一段时间里,也曾几乎无限接近于洛伦佐设想中的模样。
十月,当秋风卷下第一片落叶,人们听到了三个月来第一个不幸的消息:圣马可修道院的院长去世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为城中的医疗与救济事业奉献出了一生,人们猜测他有很大概率在不久后封圣。他的后继者在不久后揭晓,来自费拉拉的多明我会修士吉罗拉莫接任了他的位置。在他原本的教区中,他就以煽情的传道和严苛的戒律著称。事实证明,这位新上任的神父果然不负多明我会“主的猎犬”之名,当这位瘦小、佝偻的黑袍修士第一次在在布道坛后发表演说,敏感的人们便预感到了未来即将发生的改变。他在礼拜上批判异教邪说与奢侈铺张,即使言辞谨慎,不足以构成对城中的任何一位权贵的直接冒犯,但有心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剑尖所向。过去几个月来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风向似乎即将被他坚定挥舞的双手遏制了,当他大声疾呼:“涤清罪恶!”下方跪着的每位信徒都会在雷霆般的训/诫中颤抖。
没有人会遗漏这一新出现的变数。很快,洛伦佐便接到了有关这位神父底细的汇报。他收到那封密信时,乔万尼正在他身旁,目睹公爵如何一点点拧起了眉头。据信中所言,吉罗拉莫的到来显然是某些人多方游说的结果:费拉拉的目击者称此前曾有人多次来到当时他所在的座堂与他交谈,言语间大肆描述佛罗伦萨的堕落与亟待拯救。信件的末尾清晰无疑地写着,来访者的衣襟上,均有一枚半朽的橡树家徽。
有人请动了这位“主的猎犬”,借他作为对准美第奇家族的刀。但真正令人忧心的从来不是早已明确无疑的敌人。是谁批准了吉罗拉莫的调令?答案显而易见地指向梵蒂冈。
“圣座从来都是记仇的。”洛伦佐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神情凝重,乔万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洛伦佐转头向他一笑。波利齐亚诺低咳一声,朱利亚诺则忍着笑意偏过了头。正在这时,小朱利奥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间,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脸上都挂着一副奇怪的神情。朱利亚诺忙收起笑意,弯腰将他抱了出去。这件事最终决定先被按下不提,他们正面临着更紧迫的工作。在他们多年的筹备与近日的不断推进之下,新的《城市规划法》修正法案终于在诸圣节前正式颁布了。
正是它成为了之后所有危机的导/火/索。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世界中但丁一直葬在拉文纳,此处属于作者魔改
第36章 九(2)
在最开始,它的确造就了一番盛景。这部被人们期盼已久的《法案》宣布将免除自公布起十五年内建造的所有房屋四十年的赋税,以鼓励人们积极建设、扩充城市可居住面积。自柯西莫时代起,美第奇家族就在为实现它而付出种种努力,它的公布在很大程度上了却了洛伦佐的一桩心愿。他甚至没有遇上什么阻力;即使是帕齐也无法责难这部显然顺应民心的法律。大法官在市政宫露台上宣读法案的那一天,乔万尼注意到洛伦佐的心情格外愉快——傍晚,当他来到美第奇宫时,洛伦佐一见面就在他颊边吻了一下。
“明天有空吗?”公爵的眼中满是愉快的神采。
“做什么?”
“带你去一个地方。”洛伦佐说。当乔万尼进一步询问时,他将这称作秘密,轻快地眨了眨眼睛。久违的神情点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偷偷舔了蜂蜜的小猫。
乔万尼发现他越来越习惯于将在外人看来或许十分不合适的譬喻加诸在公爵身上。他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翌日午后,洛伦佐果真带他来到了一片他不曾踏足的区域。马车在靠北部城墙的街区停下,侍从与车夫在原地等候,乔万尼随他一同走进一旁破落的巷弄。位于城市边缘的街道人烟寥寥,房屋均是多年前所建,如今已与废墟无异,古老的灰绿色石墙斑驳而充满裂隙,就连流浪汉亦不屑一顾;周围则是大片废弃的空地,街区广场一片荒凉,雕像倾塌,砖石间早已钻出了野草,甚至还长着几株野生的覆盆子。一旁年久失修的小教堂边竖着一块路牌,写着一行潦草的大字:劳伦街。
“这些房子的年龄和我曾祖父一样大,”洛伦佐环视一周,说,“很荒凉,对不对?”
乔万尼点头。洛伦佐转过身,微笑起来:“很快就不再是了。”
联系不久前的法案,乔万尼毫不费力地猜出了他的打算。果不其然,洛伦佐指着街巷的残垣断壁,向他阐述了自己的计划。几乎整个街区在三年前就均已归于美第奇名下,由于它的偏远和破旧,买下它的花费甚至称不上高昂。洛伦佐计划将其整体翻新,并在空地建造新房舍,他与他手下的工程领事甚至已经与城中的十余个大小艺术工作室拟定了合同,请他们参与建造与装饰。在免除建设税的当下,这将比过往省下一大笔花销。乔万尼已能想到它的前景:佛罗伦萨近年的繁荣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外乡人,他们大多聚居在阿诺河边的棚屋中,而那样简陋的环境显然不适于久居。或租或卖,一整个建设完善的街区无疑意味着极为可观的收入。如果帕齐家族早先知道他们的计划,无疑将极力反对法案的实现,而弗朗索瓦帕齐想必并不知道他们已为此准备了多年时间。这不能责怪他的疏忽:长久以来,许多人已快忘了,在政治家、外交官等身份之外,洛伦佐·德·美第奇首先是一位商人,而追逐利益是商人的天性。
乔万尼同样拥有许多权贵朋友。在国王的宴席间,他不难了解,如今整个欧洲的银行业已不再景气,而房产贸易或许是相较之下更为稳定的选择。他了悟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秋日柔和清朗的空气中,他们穿行在遗迹般破旧的石巷中,如今周边的每一处废墟都像是一座宝藏。需要修缮的地方太多了,乔万尼看向小教堂磨损严重的正立面。洛伦佐摇了摇头,指向广场边的空地:“我想让你建造一座图书馆。”
“我们希望这里能成为佛罗伦萨的第二个中心。不用多久,也许就在明年,许多人将涌入这个街区——他们一定会需要它的。”他说,遥指向另一边,“那里则将有一座小型学园。会有其他执政团成员将接管其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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