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者》第655章


海潮般的欢呼声响起时,乔万尼站在美第奇宫的露台上。
越过人群,他看见他年轻的君王,从他建造的凯旋门下策马行来。白马所经之处,人群自然地分开,如同摩西分开红海。马上的君主满身荣光,辉煌、美丽、如同太阳。
在人们的呐喊声中,洛伦佐·美第奇伸出手,接住了一束向他抛来的百合花。他高举花束向四周致谢,忽然,公爵面朝着宫殿的方向,目光定下来,随即露出微笑。
于是乔万尼知道,洛伦佐一定是看见他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之后大概还有一篇番外。
痛苦又煎熬的连载过程中原本想过很多次写完之后要说什么,现在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感谢每一位能把这篇文看完的姑娘,希望大家能留下一些评论^^
鞠躬。
Dew 19。4。9
第55章 番外
五百年后,你在一座古老的档案馆中看到了这封信,它被绑在一本旧书前,塞在馆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信纸是真正的羊皮纸,信封外的落款属于一位两百年前的艺术史家,你曾在一部纪录片中听过他的名字。
怀着好奇心,你打开了这封信。
*
幸运的读者:
我在临死之前写下了这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是我如何追寻、发现并决心掩藏一个故事的经过。如果非要界定这个故事的性质,我会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至于我对它始终缄口不提的原因,则是因为我的时代仍然不欢迎这样的爱情故事。而我珍爱这个故事,到了舍不得讲述的地步,害怕它在公之于众后遭到歪曲、讹传;但是,数十年来,它始终如幽灵般在我心中徘徊,直到我决定我不再带着这个秘密走向天主。因此,我写下了这封信,将它谨慎地藏了起来,希望它像蒂迈欧斯的《西西里史》那样湮灭无踪;或者,就像普罗科皮乌斯那卷不幸的历史 ,人们要在一千年后才会从藏书室的角落里发现他们前所未料的真相。
每一位中学生都曾听他们的历史教师提起过故事主角之一的名字:乔万尼·迪·博纳罗蒂,人们已知真实存在的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据说水星与金星在他出生时正处于木星宫位内,按照占星术士们的解释,这种玄妙的行星排列使三百年前的那个婴儿注定会在“愉悦感官的艺术上”有惊人的成就。在他去世之前,他的作品已价值千金,现在更是早已成为了各地博物馆中的无价之宝。在我的少年时代,他曾是最初激起我对艺术的向往的人之一。于是当我立志要做瓦萨里的门徒、 却不愿做往事的复制者和简单的记录者之后,在我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我开始走访各地寻找数百年前他留下的痕迹。沿着他的足迹走过了雅典、柯林斯、罗马与博洛尼亚,在二十三岁时(我特意选择了和他回到这座城市时一样的年龄)来到了佛罗伦萨。我寻找那些据说他曾注目过的艺术品,无论它们已然亡佚或保留至今;我一次又一次地前往这些城市的档案馆,翻阅那些遍布灰尘的信件和文书。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这位大师致命的秘密。
从时人的记述中,我们知道乔万尼博纳罗蒂不是一位能言善辩的人,这一点也体现在了他的信件中。他存留至今的私人信件少之又少,其中与委托者、采石场工人和颜料商的沟通往来又占据了其中的绝大部分。这些信件已被近年出现的“博纳罗蒂学者”们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许多遍,而我不甘于此,为此走访了亚平宁半岛上所有知名的私人藏书室,翻阅那些被银链锁起的珍贵档案与抄本。而就在一位藏家无意间收购的大量古信件中,我找到了他写给洛伦佐·德·美第奇的信。
这些古老的信件已经有数百年不曾被人翻动。当我小心翼翼地吹开封尘、打开信封时,信纸上曾用以吸墨的银沙仍在闪闪发亮。每一位“博纳罗蒂学者”都知道美第奇家族对他的重要性:这是他最重要的赞助者,乔万尼最初与最后的作品都献给了这个曾光荣显赫的家族。而洛伦佐·美第奇是家族中最先注意到他的人,许多人会这么形容他们的关系:乔万尼·博纳罗蒂之于洛伦佐·美第奇,就像阿佩利斯之于亚历山大大帝。
我们世代的人们是如何记忆洛伦佐的?政治家、外交家,少数人认可他为杰出的赞助者与古物收藏家,更少数的学者则知道他精通多门古典语言,本身也拥有相当的艺术修养。“帕齐战争”之后,是他使美第奇家族奠定了在佛罗伦萨的绝对统治地位,又在后来那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帮助皇帝与教皇对抗土耳其人,从而获得了“托斯卡纳大公”的尊号。在此后两百年,这成为了他的后代们世袭的头衔,直到家族在一百年前绝嗣,历代家主保留的信件才和他们珍藏的艺术品一起流了出来。
作为君主,他最重要的遗产是佛罗伦萨的柏拉图学园与雕塑学园,前者是现代大学的前身,后者则是全欧罗巴最早的艺术学院之一;佛罗伦萨在他的有生之年始终是整个欧洲最耀眼的城邦之一,也是他将这座城市建设成了现在的模样。但正如米南德所说:“神所爱者不寿”,许多学者都曾想过:如果神允许他拥有更长的寿命,他也许能达到奥古斯都作为“建城者”的成就。无论如何,在建设城邦的过程中,乔万尼·博纳罗蒂与他达成过多项密切的合作,因此在读信之前,我猜想它们大概就是有关这些赞助事务的——然而,我错了。
这些信是用希腊语写的,很久之后我才想到,这就是证实博纳罗蒂确实娴熟希腊语的证据,继而可以推断古希腊哲学对他艺术的影响——而我当时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我被极大地震惊了——现存的信件大多来自于“帕齐战争”时期,少数是其后洛伦佐出访其他城邦时与他的通信。博纳罗蒂将公爵称为“我的心”,事无巨细地询问他的情况,打听他的偏头痛是否复发,琐碎亲近得就和每一位留守家中的妻子没有两样。在和平年代,他还会给公爵——那时已经是“洛伦佐一世”了——寄去自己的素描,画纸背后是几行诗句,内容大多是请他尽快回到自己身边。
鉴于我们对这位大师的个人生活一直所知甚少,我可以宣告:他在感情上对洛伦佐美第奇的忠诚,是已知关于他最确凿的事实之一。
在这之后,我开始留意许多此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部分博古学家一直认为博纳罗蒂的“雕塑语言”中暗藏着同性之爱的倾向(从前我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我们知道博纳罗蒂写过一些爱情诗,但在生前从未公开发表过它们,这些诗的原稿都是人们在他死后从美第奇宫中发现的;洛伦佐的独子、后来成为教皇的朱利奥美第奇(人们对他血统的争议延续至今)对博纳罗蒂的深厚情谊,似乎比起门客而言,他们的相处方式更像亲人;当然,还有没人可以忽略的——乔万尼与洛伦佐葬在美第奇家族礼拜堂中的同一个墓室里。我曾以为这是大贵族向艺术家显示恩宠的方式,毕竟洛伦佐的祖父与大名鼎鼎的多纳泰罗也是这么做的。但在我看过这些信之后,当我再度走进这间墓室(这已经是佛罗伦萨颇受欢迎的景点了),我会忍不住想,洛伦佐的壁棺是否显得过于宽大了——在并排而列的两具石棺中,是否有一具是空的呢?
我开始想象,在他们的青年时期,激情是如何震动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又是如何秘密地相依为命,岁月的枝桠如何紧密交缠,直到有人先行死去。博纳罗蒂活到了八十二岁,这在那个时代是罕见的长寿。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各地君主对他的邀约也从未停止;但是从圣历八十六年开始,他就再也不曾离开佛罗伦萨一步——要知道当他年轻时,他一直是艺术家中的漫游者。这画地为牢的四十年至今仍是学者们探讨不休的谜,但我想我已接近了答案:正是在这一年,洛伦佐美第奇去世了。
也是在这一年,博纳罗蒂开始了他最后的工程:洛伦佐一世的陵墓,包括壁棺上的群雕与一座美第奇大公本人的半身像,人们打量这座以古典神话为主题的华美的陵墓时,他们会说:这是古典主义的再生、是新柏拉图主义的倒影,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主义”、“学说”的产物。但当我看着壁墓两侧排开的泣者像,我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无可弥合的痛苦之裂,哪怕时隔三百年,仍能在观者心中传来清晰的回声;我看到的是一段爱情故事的纪念物,由主角中的一位亲手凿成。你不能将它称作终点,主角们仿佛只是在此休息,投入了永恒睡眠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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