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共五部)》第477章


总而言之,如果把他弄到杭州,是害了他,所以我一口拒绝。我说我不想发财,同时也要劝你老兄,事隔多年,犯不上为这种渺茫的事牵肠挂肚,如果你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忙,替你寻个事情做。他说,他现在做洋广杂货生意,境况过得去,谢谢我,不必了。总算彼此客客气气,不伤感情。『
『这王培利死不死心呢?』
『大概死心了。据说他的洋广杂货生意,做得不错。一个人只要踏上正途,勤勤恳恳去巴结,自然不会有啥发横财的心思。』胡雪岩说∶『你们几时见过生意做得象个样子的人,会去买白鸽票?』
『这倒是很实惠的话。』乌先生想了一下,好奇地问∶『你倒没有把遇见王培利的事,同朱宝如谈一谈?』
『没有。』胡雪岩摇摇头,『我从不挖人的痛疮疤的。』
『你不挖人家,人家要挖你。』一直默默静听的螺蛳太太开口了,『 如果你同朱宝如谈过就好了。』
这一说,即使是乌先生都不懂她的意思。连胡雪岩也用困惑的眼光催促她解释。
螺蛳太太却无视于此,只是怨责地说∶『我们这么多年,这些情形,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谈过。』
『你这话埋怨得没有道理,朱宝如的事跟我毫不相干,我同你谈它作啥?』胡雪岩又说∶『就是我自己的事,大大小小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有些事已经过去了,连我自己都记不得,怎么跟你谈?而况,也没有工夫。一个人如果光是谈过去,我看,这个人在世上的光阴,也就有限了。』
『着!』乌先生击案称赏∶『这句话,我要听。我现在要劝胡大先生的,就是雄心壮志,不可消沉。你的精力还蛮旺的,东山再起,为时未晚。』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就这时听得寺院中晨钟已动,看自鸣钟上,短针指着四时,已是寅正时分了。
『再不睡要天亮了!』胡雪岩说,『明天再谈吧。』
于是等丫头们收拾干净,胡雪岩与螺蛳太太向乌先生道声『明朝会』,相偕上楼。
到了楼上,螺蛳太太还有好些话要跟胡雪岩谈,顶要紧的一件是,十二楼中各房姨太太的私房,经过一整天的检查,收获极丰,现款、金条、珠宝等等,估计不下二三十万银子之多。她问胡雪岩,这笔款子,作何处置?
『我没有意见。』胡雪岩说∶『现在已经轮不到我作主了。』
这句话听起来象牢骚,不过螺蛳太太明了他的本意,『你也不要这样说,现在你还可以作主。』她说∶『过两三天,就难说了。』
『你说我现在还可以作主,那么,请你替我作个主看。』
『要我作主,我现在就要动手。』
『怎么动法?』
『趁天不亮,请乌先生把这些东西带出去。』螺蛳太太指着一口大箱子说∶『喏,东西都装在里面。』
『喔!』胡雪岩有些茫然,定定神说∶『你刚才怎么不提起?』
『现在也还不迟。』
胡雪岩重新考虑下来,认为不妥,此举有欠光明磊落,于心不安,因而很歉疚地表示不能同意。
『罗四姐,』他说,『我手里经过一百个二三十万都不止,如果要想留下一点来,早就应该筹划了,而且也决不止二三十万。算了,算了,不要做这种事。
螺蛳太太大失所望,同时听出胡雪岩根本反对将财物寄顿他处,这就使得她担心的一件事,亦无法跟他谈了。
『我真的困了。』胡雪岩说∶『明天起码睡到中午。』
『你尽管睡。没有人吵醒你。』
螺蛳太太等他吃了炖在『五更鸡』上的燕窝粥,服侍他上床,放下帐子,移灯他处,胡雪岩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睡?』
『我还有两笔帐要记。你先睡。』
『我眼睛都睁不开了!随你,不管你了。』
果然,片刻之后,帐子里鼾声渐起,螺蛳太太虽也疲乏不堪,可是心里有事,就是不想上床。当然也不是记什么帐,靠在火盆旁边红丝绒安乐椅上,迷迷糊糊中突然惊醒,只觉一身冷汗。
到得清晨,只听房门微响,她睁开酸涩的眼睛,看是阿云蹑着脚走进来。
『怎么?』阿云诧异地问,『不上床去睡?』
『啥辰光了?』螺蛳太太问。
『七点还不到。』
『乌先生起来了没有?』
『还没有。』
『你留心,等乌先生起来,伺候他吃了早饭,你请他等一等,上来叫我。』
『晓得了。』阿云取床毛毯为她盖上,随即下楼而去。
一半是累了,一半是想到乌先生,浮起了解消心事的希望,螺蛳太太居然蜷缩在安乐椅上,好好睡了一觉,直到十点钟方由阿云来将她唤醒。
『乌先生起来一个钟头了。』阿云告诉她说∶『他说尽管请你多睡一会,他可以等。我想想,让他多等也不好意思。』
『不错。』螺蛳太太转过身来让阿云看她的发髻『我的头毛不毛?』
『还好。』
『那就不必重新梳头了,你打盆脸水来,我洗了脸就下去。』
话虽如此,略事修饰,也还花了半个钟头,到得楼下,先问乌先生睡得如何,又问阿云,早饭吃的什么?寒暄了一会,使个眼色,让阿云退了出去,方始移一移椅子,向乌先生倾诉心事。
『朱宝如同我们大先生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叔,他太太,我记得你见过的?『
『见过,也听说过,生得慈眉善目,大家都说她精明能干,做事情同场面上的男人一样,很上路。』乌先生紧接着说∶『昨天晚上听大先生谈起,才晓得她是好厉害的一个角色。』
『我昨天听他一谈,心里七上八下。』螺蛳太太迟疑了好一会,放低了
声间说∶『乌先生,我有件事,只同你商量。我不晓得朱太太会不会起黑心,吞没我的东西?』
乌先生问,『你寄放在她那里的是啥东西?』
『是一个枕头。』
当然,枕头里面有花样,第一样是各色宝石,不下四五十枚,原来胡雪岩是有一回在京里听人谈起,乾隆年间的权相和辉缙鹄矗∫慌涛迳κ春眯┏焦猓貉邸弧#ъ拧c书'回家以后,如法炮制,这一盘宝石,起码要值十万银子。
第二样是螺蛳太太顶名贵的两样首饰,一双钻镯、一个胸饰,中间一枚三十多克拉重的火油钻镯,周围所镶十二粒小钻,每粒最少亦有两克拉,是法国宫廷中流出来的珍品,胡雪岩买它时,就花了二十五万银子。
第三样的价值便无法估计了,是十枚『东珠』,此珠产于黑龙江与松花江合流的混同江中,大如桂圆,匀圆莹白,向来只供御用,采珠的珠户,亦由吉林将军严密管制,民间从无买卖,所以并无行情。这十枚『东珠』据说是火烧圆明园时,为英国兵所盗取,辗转落入一个德国银行家手中。由于胡雪岩为『西征』借外债,这个银行家想作成这笔生意,特意以此为酬,以后胡雪岩就没有再收他的佣金。
乌先生体会到此事如果发生纠纷,对螺蛳太太的打击是如何沉重。因此,他认为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慰抚。
『罗四姐,世事变化莫测,万一不如意,你要看得开。』他紧接着∶『这不是说,这件事已经出毛病了,不过做要往最好的地方去做,想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螺蛳太太心里很乱,『乌先生,』她答非所问地说∶『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商量。』
『那么,我现在有几句话要问你,第一,这件事是你自己托朱太太的,还是她劝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托她的。不过,她同我说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意思是我自己要有个打算。』
『嗯嗯!』乌先生又问∶『你把东西交给她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这种事怎么好让人看见?』
『坏就坏在这里!』乌先生在心里想。『你交给她的时候,』他问∶『有什么话交代?』
『我说∶枕头里面有点东西,寄放在你这里,我随时会来拿。』
『她怎么说呢?』
『她说∶我也不管枕头里是什么东西,你交给我,我不能不替你存好,随便你什么时候来拿。不过,我收条是不打的。』
『当然,这种事,哪有打收条之理?』乌先生说∶『现在瞎猜也没有用,你不放心,把它去拿回来就是。』
『我┅┅』螺蛳太太很吃力地说∶『我怕她不肯给我。』
『你说她会不认帐?』
『万一这样子,我怎么办?』说着,螺蛳太太叹了口气,『我真怕会见她。』
不是怕见朱太太,是怕朱太太不认帐,她当时就会承受不住。既然如此,乌先生自觉义不容辞了。
『我陪你去,或者,我代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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