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第135章


积蕴精神。
不大的功夫,僧人急怆怆回来,果然捧着一钵清水。韩可孤双手接过来,也不答谢,低头就钵便饮,冰冷的河水泌得牙床发疼也顾不得。只感到如受甘霖,五脏六腑爽快到了极点,头立时便不昏沉了,只有太阳穴隐隐有些发胀。
饮足了水,身子添了些力气,韩可孤支撑着自己扶墙站起来。略喘几口粗气,他就要往僧房外走,才起步却踉踉跄跄要倒,僧人急忙上前搀住,韩可孤半倚着他,才蹒跚成行。
出了门才知道天正下着蒙蒙的脓包小雨,黏黏稠稠如丝如缕,仿佛也有戚戚之事,哀伤婉绝泣泪难止。四下一片昏暗,远山近树,败蒿腐草,在雨雾中泛出点点片片或深或浅的灰白颜色,如垂素挂缟。韩可孤一直都很纳闷,现在的天为什么不如自己小时候看的那样晴透,总是阴沉沉着,浓云如怨如诉,滔滔不绝?
几个负责看守的金兵早就接到了监死的命令,正等得不耐烦,见韩可孤终于走出门来,急忙拥过来。韩可孤并不搭理,只自顾把胳膊搭住僧人的肩膀,缓慢前行。
兵士们面面相觑,之前受过恩芬严令,他们只有监视之责,不让伤着死前的韩可孤分毫,便不敢靠近,唯恐惹恼了他,做出什么非凡举动,只好默默让他前行,自己们远远跟定。
韩可孤沿着崎岖曲折的山径费力地走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别扭,步伐不能如正常人一样,步赶住步踏着走,只能左脚先缓缓迈出去,再把右脚慢慢贴住地皮拖上来,每一步都迈得很艰苦。也幸亏这庙建在了半山中,往下都是缓坡,不然真要寸步难行了。他的脸上似笑非笑与大和尚说话儿,其实完全是出于一惯的对人尊重,虽然嘴角微微上扬,但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出笑容中除了无尽的疲惫,还带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无可奈何的悲洇。毕竟他是韩可孤,虽然表面上看似斟破了生死,但终究不如蔡高岭率直,更比不了李长风的洒脱。
脓包雨很冷也很黏,飒飒而坠。天地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山路更增加了几分泥泞,很不好走,韩可孤走得非常吃力,眉宇间都透出了沉痛和疲惫,僧人架住他的肩膀走在侧面,时而好奇地偷偷瞥他一眼。一个人经历了七日夜水米不粘的痛苦,按说所有的精、气、神都该泯灭怠尽了。可明明此时是白昼,虽然山风侵体,阴雨袭身,但看韩可孤的一双眼晴恍如看到的是暗夜中两颗最明最亮的星星,他想不明白,这个憔悴到极点的柔弱身体,明明看来有一股稍大的风就能刮倒,但那一双眼却如何就能放射出这么炯炯的神采来?
雨花洒落在韩可孤的发际眉梢,衣服也洇湿了,僧人想帮忙去掸,却又不敢。他不知道韩可孤冷不冷,但他可是很冷,这种冷并非全是源于这雨浓的天气,而是觉得有一股寒意自心底发出来,直冻到了他的骨髓里。
渐渐雨势歇住,风也停了,他二人此时己经下到了山脚。除了身后远处几个金兵追随着,再不见一个人影,僧人看向荒甸子里零零星星长着的几墩荆柴散榆,都是犬牙交错的模样,彷佛正等着择人而噬。整片天地宛如坟场般死寂,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的死气,风和雨似乎都是被冻死了。
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把挎在脖子上的韩可孤的胳膊又紧了紧,两个人更凑近了些,他小声说:“适前贫僧恳求恩大老爷,让他允让大人从山上寻条路——走——。”
韩可孤出门不久便从僧人的口中得知了恩芬给自己安排的死路,是要淹死在山下不远处的大河。这时又听到他这么一说,不禁诧异地问:“哦,难不成死在哪里还有着甚么讲究不成?”
僧人压低声音道:“大人是獬豸神兽下凡,有满天的仙佛保佑,出云不碍。那年从郭撑子山百丈崖头一跃而下,不是就未伤分毫吗?”
韩可孤这才恍然大悟,真有些哭笑不得,但仍然被这份心思所感动,用力抚了抚他的肩膀表示谢意,随之好奇之心也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又问道:“那么,恩芬又是如何作的答?”
僧人沮丧地摇一摇头,不忍答话。韩可孤看他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了,一定是恩芬也知道关于自己的那个传说,害怕绝食了七天的韩可孤真就又一次腾云驾雾死里逃生,与不可能处生出可能来吧!——
确实,无论是抹脖子上吊还是跳崖头,陆地上的种种死法都要比投河来得好。人入水浸泡之后,尸体一定会变得浮胀难堪,难能斟辩出面目。即然都是一死,为何不给他死后留下一副完全的颜面呢?和尚的想法很好,奈何恩芬实在不敢同意,韩可孤绝食不降的消息传到宗瀚那里,宗大元帅见事不能契,即着令就地格杀之,以免生后患。恩芬虽然身在金营,却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与韩可孤投缘,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无关风月吧!所以他不愿韩可孤分尸刀下,又对他的一些传说有所顾虑,才苦思冥想出了这么一个让他离山入水的自尽法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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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可孤觉得可笑,死在恩芬手中的人何止万千,他居然还会如此迷信,真是想不到????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又走出了一段,见金兵仍然远远缒着,没有靠近跟前,那僧人又小声道:“大人还不知吧?那刘升合同全族与标下亲信五百余人,在前日尽被金兵斩了首级。”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解气解恨的意昧,很有失出家人的慈悲胸怀。
“怎么?他不是真心投降的吗?”韩可孤为之一愕。
“听说这几日乡军拚命,把金兵杀得太狠了。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便把一股火都烧到了他的头上——”
韩可孤点头未语,也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亦软,他觉得刘升那厮固然可恨,但他的家人却受的无枉之灾。正是一人失足,祸遗全家呀!过了好一阵才自言自语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任是谁都逃不过的,无非早晚而已——”
复又向前走,才几步,韩可孤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大师付可知书否?”
“未出家时曾读过几日学堂,还算粗粗通一点儿文墨。”
“可孤几日前作了首绝命诗,就写在这衣襟上,烦劳大师付代为收藏。若遇到机缘时,请转交给我儿韩炜,或者李长风、蔡高岭等乡军军府将领都可,学生感激不尽!”说着话就要脱离开身子行礼。
僧人慌忙抱住他连声答应,两个人相让了一回又继续走,韩可孤在他的帮助下撕下那幅血书着绝笔的朝袍襟衬里子,僧人立即塞到僧衣的大袖之中藏起来。
走得虽慢,路也难行,但终究还是有到尽头的时候,就如人无论活得多久,也逃脱不了死亡一样。韩可孤在僧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过崎岖曲折的山径和蜿蜒泥泞的野路,最终到了水流粼粼的吐里根河边。
吐里根河的河床很广,水花荡荡却不泛滥,只逶迤着淙淙流向远方。韩可孤四下张望,见再向右行约摸四五十步是一个积年迥流冲刷出来的滩坡,地势很宽敞,上边还生长着一棵老榆树,虽然不是很高,叶子也早被风吹落了,但光秃秃的杈条抻得很开,虬龙盘节斜指苍天,想来到了发叶的季节,留荫一定很广。最难得是这里的水势看起来很幽深,可以痛快地把身子一扎到底,省得还要淌过冰凉的浅水再往深处去。韩可孤让僧人把自己扶到临河的一块突兀而出的青石上坐下来,满意地拍了拍被经年河水冲刷得非常平滑的石面说:“便是在这里吧!”
风又渐起,老榆树的干枝颤颤巍巍抖动,发出咔哧咔哧的悲响,败草被冻僵在地表上不能做一丝起伏,?????天色如雾,阴意仍浓。僧人挖空心思,想着好歹说几句安慰的话儿,却张不开嘴。他不敢面对韩可孤的脸,只能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苦闷,
韩可孤再没有说一句话,依旧是一副浅浅的笑容,脸色却苍白得就像是远近草梢树头挂满的冻霜。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动也不动,宛如同身下冰凉的石头交融在一起,化成一尊永恒的石像。
风刮过他的脸,把一头花发卷得飞飞扬扬,他仍然没有动,甚至连眼都没有眨。天又濛涔起来,有雨点偶尔落下,一滴、两滴、三滴?????虽然稀稀拉拉,但比刚才所下的点子要大一些,也更黏一些,似乎有变成雪的迹象。韩可孤的湿衣贴在身上,愈发显得瘦削单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眼睛同样隐着光彩。僧人不由自主跪到了泞湿的滩涂上,他看着他,仿佛心被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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