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传》第9章


不尝诵公此书。今不避习见, 更全录之,略为疏解,备论古经世者省览焉: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 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 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 择处其中,幸甚。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 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暇,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 事,无纤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 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 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 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 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 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 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谓无法度者何哉? 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 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 以孟子之说,观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 一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然臣以谓今之 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夫二帝 三王相去盖千有余载,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 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 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 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 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 之政矣。
(按)今世言政者,必曰法治国。夫国固未有舍 法而能以为治者也,而中国儒者讳言之,惟以守祖宗 成法自文。彼其所谓祖宗成法者何?袭前代之旧而已, 前代又袭前代之旧而已,数千年来,一邱之貂,因陋 就简,每下愈况。其以政治家闻于后者,不过就现有 之法,综核名实而已。更上焉者,补苴罅漏而已。其 一倡变法之议者,惟汉之董子,其言曰:若琴瑟不调 甚者,必改弦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似矣,夷考其条 理,则仅在改正朔易服色。夫正朔服色之细故,必非 有关于治道,甚易明也,故董子非真能变法之人。而 汉武之志不及此,又无论也。自兹以往,则更未闻有 人焉。能以制法之业毅然自任者也,盖由以至诚恻怛 之心忧国家者,既旷世不一见,即或有之,而识不足 以及此。彼其于国家之性质,盖未之知,曰国家者则君主而已,凡法度皆为君主而立也。夫使法度为君主 而立,则以数千年霸者之所经验,固已日趋完备矣, 其不必改弦而更张之也亦宜。呜呼,三代上勿具论, 秦汉以后,其能知国家之性质,至诚恻怛以忧国家者, 荆公一人而已。其忧之也既诚,痛心疾首,于国家之 淹滞而不进化,国民之憔悴而不发达,反覆以求其故, 若穷河源以达于星宿海。于是敢为一言以断之曰:患 在不知法度故也。呜呼,尽之矣。虽然,论者或以公 之诵法先王也,则或疑之为保守家理想家而不达于今 世之务者。顾公不云乎,法先王者法其意而已,以今 世术语解之,则公之所谓先王,非具体的之先王,而 抽象的之先王也。更质言之,则所谓先王之意者,政 治上之大原理原则而已。夫公之变法,诚非欲以倾骇 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者,而竟骇焉嚣焉,则非公之 罪矣。
虽然,以方今之世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 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陛下有恭俭之 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 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 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 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 。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 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沈废 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 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 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 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 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 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朝 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 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 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 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 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 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旨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 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 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诚 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 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 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
(按)法治固急矣,然行法者人也,制法者亦人 也,故公既以法度为本原,又以人才为本原之本原, 夫法治国固以大多数之人民为元气者也。此公之意也。
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 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 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 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之才,然后随其才 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 谓也。及其成也,微贱兔置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置 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 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 材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 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 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 闵人士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 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于是内修政事, 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薄言 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亩。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 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 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 也。
(按)是说也,近世曾文正公宗之而加引申焉, 其言曰 :“今之君子之在势者,辄曰天下无才。彼自 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翻谢曰 无才,谓之不诬可乎。十室之邑,有好义之士,其智 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才之,其智足 以移百人者,必能择百人中之尤者而才之。然则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 命之上,皆与有责焉者也 。”其言更博深切明矣。顾 公之此论,独以陶冶之责归诸人主何也?非徒以其所 与语者为人主而已,私人陶冶之范围狭而人主则广, 私人陶冶之效力缓而人主则疾,故不居高明之位而勉 其责云者,不得已而思其次耳,慰情聊胜于无耳。若 夫欲发扬一国之人才而挟之以趋,道固莫有捷于开明 专制者,此俾斯麦所造于德国者如彼,而曾文正所造 于中国者仅如此也。
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 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 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 乐政刑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 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 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 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 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 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 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 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 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 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母兄弟妻 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 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 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 命数为之节,而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