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悔》第6章


已勉一听,认为老人要考考自己,于是也就慎重其事地回答:“蜀,是四川;犬,是狗子;吠,是叫,汪汪叫;日,是太阳;比,是比喻;人,是人们……”
“好了,好了。是这么回事,你几岁了?”
“八岁!快九岁了。”
“啊!八岁就懂得这么多!了不起!了不起呀!”老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情不自禁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已勉。”
“呀,你是‘以’字辈……孝友传家以斯文……你还是位小爹爹呢!”
这时候,已勉的幺爷从大门口进来,见有人在和儿子谈话,忙走过去打招呼。老人说:“肖先生,这是您的公子?”
“是的。犬子幼稚,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国强先生小心谨慎的回答并致歉意。
“不!不!先生是北乡的宿儒,又是我们的大前辈,我们没有请前辈到家中去孝敬,已经是对不起前辈了,还望先生谅解。小前辈年小聪敏,将来大有可为……”
当老人从学堂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乃云时晏”的时光了。
奇怪的是:这几位经常来旁听的老人渐渐来得稀少了,学馆里的学生却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不到两个月,已经是八十多人的一堂红红火火的学馆了。
四月的一天晚上,有个叫谢之杰的大学生家里为了酬谢肖先生的教导有方,专门设宴招待先生,当肖先生一家人吃了晚饭回学堂的时候,发现肖家周围都是荷枪实弹的哨兵,他们问明了肖先生的情况后说:“你们真是回家的话,可以进去,但我们只准进,不许出……”肖先生本来是回家,也没在意。一家人进村回家睡了。第二天,已勉听来上学的同学说,才知道是“一二八”的四营长倪童反水了,投靠了日本人,他们路过肖家,住了半夜,等和日本人联系好之后,天亮前就开到天门城里去了。又过了几天,已勉又听见大同学们在议论:说“一二八”的潘、古两个旅投降了日本人,王晋斋师长无力抵抗,落荒而逃,葫芦坝被日本鬼子攻破了。(被人称为怪将的一二八师师长王晋斋将军,解放后历任陕西省政协副主席,对于他的事迹,八十年代录入《怪将王晋斋》一书中。)
因为肖家距离天门县城只有八里路,所以经常有日伪军出来骚扰。北乡的新四军和南面以湖为根据地的新四军也经常到这里来拦截日伪军,所以时有小战事发生,这对肖先生的学堂则带来了许多不测的风雨。总算是在那些有经济实力的肖姓大老板的支持下,能勉强维持下去。有些年纪大一点的学生到这里来读书,似乎进了保护伞——哪怕它脆弱得很。
冬天的一个晚上,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忽然东南方向枪声大作,有时还夹带爆炸声。国强先生防有不测,就把已勉和他婶娘叫起来,躲在方桌下,把桌上堆了几床棉絮,婶娘又用水将棉絮泼湿,一家人在桌下战战兢兢呆了一夜。天亮时,枪声、爆炸声停止了,肖家、徐家渡到处是穿灰布军装的新四军。原来是新四军为了震慑日寇,攻下了离徐家渡不远的夏得口,尽管新四军天亮后不久就安全转移了,但也达到了迫使日伪军一个多月不敢出城的目的。
不是日伪军害怕了,是因为鬼子在准备伺机报复。首先在离城三里的杨林口修了碉堡,距肖家五里的徐家渡,夏得口等据点增加了兵力。天天下乡清剿,闹得肖家周围鸡犬不宁。学堂再也办不下去了。
还是回北乡新四军的势力范围内比较安全,1943年腊月,已勉一家人回花台老家了。
春节刚刚过完,县里的肖仲庸督学就到国强先生家里拜年。这个肖督学,祖籍黄冈人,曾经是国民政府的教育科督学。天门沦陷后,县政府属日本人所有。因此,教育科及督学也是换汤不换药。督学还是督学,只挂个名,按期领几块钱的薪水,他管不了县城里的学校,就下乡到花台来找族人肖国强了。
他劝肖先生就在家中办私塾。
花台附近,是新四军的游击区。虽然花台的碉堡、柳河的日伪军据点没有撤,但碉堡、据点里的日伪军只有保护花台、柳河、九真交通要道的能力,要道之外的广大乡场,则全是老百姓活动的场地。由于周围经常有新四军出没,日伪军也不敢随便出来捣乱,肖距花台虽然只有里把路,倒也十分清静。
国强先生就把学堂办在家里。起初有上十个学生,都在他家的大厅屋和小天井两旁的厢房内上课、读书。住宿的学生就在厢房的楼上睡觉。增加到三十人以后,除在自家的房屋上课外,就扩展到他的侄儿(大房祖父之孙)肖以勤的家中。(以勤是国民政府随县专员公署科员,长期不在家。)当学生超过五十人时,连隔壁以俭(三房祖父之孙)家的连三层房屋也占用了两层。一天到晚,熙熙攘攘,俨然成了一所规模可观的乡村学校。
此时的已勉已经读完了《幼学琼林》、《诗经》、《增广贤文》,等传统书目,开始读讲当时比较流行的《论说精华》、《古文笔法百篇》了。
早晨,天刚破晓,全村传出三处读书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平静的晨空,顷刻就变成了千军万马的战场。即使在难尚坟或柏上坟的人们,也能感受到莘莘学子苦读诗书的音响气势。中午习字后,分别上数学、史地课。国强先生的声音,他的助手林丰先生和他的学生田正英(香码头的大学生,现在边读边代馆)先生的讲课声,从村子南头的三家巷中传出来,汇成一股“传道、授业、解惑”的巨流,响彻围椅地周围。下午,又是一阵胜过一阵的背书声,从《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到《幼学》、《纲鉴总论》、《论说精华》、《古文观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彼坐尸于高明之位,而翻然谢曰:‘无才&;#8226;’谓之不诬,可乎?否也……然松柏后凋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众昏之日,顾未尝无独醒之人耶?……”这是已勉在背诵《论说精华》中的文章。
“王安石对人才的灼见,不正与韩昌黎先生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真知不谋而合吗?”这是国强幺爷对已勉背书后的提示。
晚饭后,是同学们活动的时刻。在村子前的禾场里,呈现出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你看:踢毽子的踢、拐、跳、翻,拍皮球的高、低、转、连;骑顶马的如军车会战,铁甲冲锋,摸盲人的似风卷残云,扑朔迷离;还有琴箫笛笙,发出袅袅之音,摸爬滚打,奏起武术之乐。
难尚坟是千年古冢,高而阔,形如起伏山峰,一色胖根草矮而平,宛如给大地铺上了一片绿色的毡毯,许多学生在此席地而坐,玩着刚从新四军那里学来的“碰球”游戏。你听:“我的五球碰九球,”“我的九球碰一球”……声声不息,方兴未艾。
柏上坟下是一口干涸的藕坑,四周佳木繁荫,鸟鸣上下,几个刚满十岁的小鬼在这里玩《搪鸡笼》的游戏:“月月红,搪鸡笼,东边起,西边落,当中站的哪一个……”童音清脆,稚气十足。
六十几个学生,把十来户人家的肖闹得热气腾腾,吸引着全村的男女老少。像赶庙会一样的来参观学生们的技艺绝招。
已勉学了这项技巧,又参加那项活动,每天都有学不完的技艺,看不完的绝招。早把他爬树、爬墙、上房、捉鸟的老手艺撂到一边,不屑一顾了。
国强先生的家中学校,就这样一直坚持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已勉也从《论说精华》选读过渡到《古文观止》选读了。
随着抗日形势的变化,鬼子的兵力收缩到县城内去了。
在香码头,肖家读过书的那些学生的要求下,国强先生在45年春天,把家塾搬到离这两地近一点,紧靠县城的大河咀上去办了。
这是一个没有“小学生”的“大学生”学校。包括已勉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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