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烟雨七世潮·明空篇》第11章


李忠过继给皇后时不过八岁,生母刘氏在他离开前反复叮嘱要听话乖巧讨皇后欢心。然任凭他再努力功课言听计从,皇后还是冷漠待他。小孩对大人心中的喜恶很是敏感,因此本就怯懦的李忠在皇后面前变得更加畏畏缩缩。
今日主案上的菜肴都精致可口,其中那道小天酥做得尤其有滋味,一旁布菜的碧罗见皇后喜食,便多盛了一份放在皇后的食案上。李忠悄悄抬眼,他也喜爱那菜,却不敢表达,只是默默低头扒了口蒸饼。
明空看到,心中顿觉刺痛。她念起腹中胎儿,临盆将近,他来到这个世间会遇上怎样的光景?
好几次夜半转醒,明空都在脸上摸到了泪,她望着眼前黑暗,深觉前途未卜险恶匍匐。
永徽三年冬,明空产下一男婴。
眉宇间像极了李治,李治欢喜非常,时民间有谶语流传:“老君当治,李弘应出”,便择此为孩子起名,以示看重。
皇后知道后怔了许久,如果明空的儿子叫李弘,那她的儿子要叫什么?她期盼已久,无影无踪的儿子。
皇后凄凄凉凉卧在床上,胸口抵着自己这些年里亲手缝制的婴孩衣物。李弘夜间啼哭,皇后这边隐约能听到,她搂起衣服盖住自己的泪。
皇帝近来每日下朝都会来看望明空与李弘,这日恰巧遇见皇后也在明空房中,拿着婴儿衣服,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要送给李弘。
李治很是高兴,命奶娘给孩子换上,竟意外的妥帖合身。
皇后说想抱抱孩子,奶娘便把孩子放到皇后怀里。李弘在她怀中软软地扭了扭身子,皇后笑了,轻声唤他,“弘儿。”
天渐暖时,宫里的几个妃嫔相约去西海池畔赏花下棋。
棋台上刘妃心不在焉,对面的郑妃知她在慌什么,宽慰道:“不过是个无名宫女生的。”
刘妃道:“看皇上现在这般宠爱,难保将来没有名分。她自入宫就是专房,这际遇可是连淑妃都没有过的。”
郑妃闲闲道:“人家淑妃至少家世好,所以走得远。她没有。一个没有家世的女人在后宫举步维艰。”
刘妃的脸色突然暗了,她就是家世中落的女子,在这后宫连儿子都保不住。
郑妃专心棋局并未及时察觉刘妃神色有异,倒是一旁观棋的徐美人注意到了。
刘妃举着棋子迟迟不落,郑妃见状,忍不住指点道:“你若不放心走这一步,把后面的那一子去掉不就好了。”
刘妃起身,“我乏了,想回去歇息。”对一旁的徐兰道:“这棋你来下。”
郑妃见此只好弃了棋局,起身挽着刘妃的手轻声道:“姐姐,难道你就没发现皇后对那人的态度已不同往日了吗?”
刘妃转过身,深深看了郑妃一眼,正要说话,郑妃轻摇了下她的手。刘妃回过味来,之后两人便一道别了徐兰,先行回去了。
朝中此时出了件大事,荆王李元景联合高阳公主密谋篡位。
李治为了处理此事一连数日未入后宫,某日傍晚竟差了轿撵去接明空,这叫皇后及众宫人膛目结舌。
明空把李弘托付给奶娘,好生嘱咐了一番,又向皇后告假。皇后冷冷道:“既然皇上唤你,你去便是。”
明空没有乘坐轿撵,而是随着轿队一路走去了神龙殿。
殿中正燃着交趾国进贡的龙脑香,李治倦在书案边的枕靠上,见明空来了,向她伸出手。
明空近前,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李治道:“我很累,又很想见你。”
明空听罢乖顺地轻靠在他胸前。见案上奏折堆了好几摞,一时忍不住惊叹:“为何如此多的折子?”
李治苦笑道:“我已批完一半发了下去,这不过是另一半。其实所奏的都是同一件事。”自己的妹妹联合叔伯谋他的位,甚至是要取他的命,这皇位当真难坐,他们逼着他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明空问:“我能分担点什么?”
李治想了想,“不如你帮我批吧,按我先前回复,略增改几字就好。”
李治的字自幼沿袭父亲,而明空则因当年受燕妃督促,也照着李世民的飞白体练过一些时日。明空取来折子,试着批了一份,字迹接近用词妥当,近乎以假乱真。李治很是满意,道:“我先闭目躺会,你遇到不明白的再问我。”
李治不觉在榻上睡着,深夜醒来,见明空已批完所有折子,正坐在他脚边的软垫上看书。灯火柔婉,李治心中一片蓦然悸动,他想起幼时出宫遇见的那片开满蒲菊的山坡,风起时无数绒羽飞扬,他躺倒草垫上,只觉辰光是那样好。
李治带着心中的柔光伸手抚摸明空的细发,明空回首对着他莞尔而笑。那夜,两人就歇在了殿后的小暖阁里。
之后几日明空都留在神龙殿中。李治上朝,她独留书房看书,李治回来,她便帮着一同审批奏折。
明空极为用心,提的政见也多得到了赞赏。她踌躇满志如那层层万里的流云,遇风化雨,无声无息地渗透。渗入李治的心里,进入李治的命运。她意欲成为那命运核心最无法剥夺的一份,这将是她与后宫莺燕之间最大的不同。
明空像征战的将士踩着鼓点前行,可有一夜,她又梦到了李恪。
梦里,她依旧是太宗才人时的模样。深宫路遥,李恪出现在前方,一席紫衣。明空心有羞愧,不敢近前,只好佯装不识擦肩而过,擦肩时那满心的恍惚沉重得叫她直从梦境中跌落。
醒来,看到枕边安睡着的李治,顿觉凄惶,只好翻身背过。
次日,李治起时明空还卧着未醒,直到李治前去上朝明空方才起身,早膳也不用,只坐窗边发呆。心中到底忍不住徘徊,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她已成为李治的女人?前朝大臣其实都是知晓的,只是不说穿,但那些远在番地的亲王应该还没来得及听闻这宫廷丑事,又或者他们自幼看惯皇室荒唐,不觉为奇?
心思缭乱,连下朝的时辰都错过了。直到李治进了殿明空才惊觉,忙起身去侍候,李治却摆手,让她先去屏风后回避,有人要来。
这书房等闲是不让人进的。明空略有好奇,屏风的折叠处有细缝,她轻脚移去,只见屋内进了一人,看那身形恍惚竟是李恪,明空的心一下子纠起。好在那人很快开口,明空才发觉错认,那不是李恪,而是其同母胞弟,李愔。
李愔脾气暴躁,当着李治的面直骂那长孙无忌不是个东西。
明空推想,估计是与前段时间的高阳公主谋反案有关。明空本想听听李治说辞,却顿觉意识模糊,身子也愈发无力,她支撑不住躺到了地上。
晕过去前,心中只惦记着一件事:千万别叫李愔发现这书房里藏有她。
☆、第十三章
宫中桃花这时节正开得灼艳,徐美人的院落中也零星有几树。她坐在檐廊边赏花,悠悠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的时节里,姐姐徐惠带着她在花苑里采集花瓣制作花笺。荷花、桃花,鸡冠花,还有散落在石径间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制出的花笺是淡粉色,纸面缀满落英,诗提在上面犹带泪痕。
那年与母入宫探亲,母亲特备了桂花酿送入宫中以解姐姐乡愁。然姐姐还有另一种愁,私下嘱咐徐兰,如再入宫,把她们年幼戏作的诗笺捎来。
谁知再度得旨入宫已是十年后,姐姐病得气息奄奄,最后还是她给送的终。
如今自己也成了宫中之人,但没如姐姐那般受到圣上宠遇。她自入宫就再没见过家人,其实不见也好。徐兰初入宫就封四品,是沾了姐姐的光,父母因此对她的期望更高,然她深知自己极有可能将一直这么寂寂无闻下去,她不敢想象父母迫切的眼神。
今是初一,各宫领俸钱的日子,徐兰的侍女上午就去了,可排到中午才领罢归来。
往日,侍女回来定要先嘀咕一番宫中势利,可今日却匆匆进屋,手中钱物尚未来得及放下,便道:“美人,有大事了,皇后宫里的那位又怀上了。”
徐兰一怔,距离李弘出生不过数月,“消息确凿?”
“确凿确凿,是孙木九亲口和我说的。他现正在掖庭挑选宫女,说是要派去给皇后使。”
皇后宫中从来不会不够人手,想必是挪去照顾明空的。徐兰手指轻叩着下颏,眼神缓缓落下,脚边的水磨石砖被太阳煌煌照着,那灼眼的光,真像一把出鞘的剑。
明空再度有孕。只是这次胎相不稳,需好生看顾,书房不适合呆了,于是被送回了皇后宫中,安置在偏殿里。
另一边,孙木九办事迅速,一个下午就把人手挑选妥当,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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