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策》第109章


“细细一算,我已八年没见过母亲了。”燕诩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搂着叶萱的腰,望着天边渐渐下沉的乌金,“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沉迷于十方策的事,总想着只找到十方策,便有了全部,此生无憾。可到头来……”竟是一无所有,他在心里默默接上下半句,顿了顿,又道:“母亲病了这么久,我连一次也没回过朔安,真是不孝。这次回去,无论如何要多呆些时候。”
朔安的信是上月送来的,那会大军才刚开始班师回朝,他心里虽担心母亲的病情,但这事来得太巧,极阴之日不久将至,十方密境就在朔安境内,况且睿王一直不知自己手中的伏羲八卦是膺品,对十方策虎视眈眈,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睿王在背后捣的鬼,为谨慎起见,他派云山亲自回了一趟朔安,这才知道,睿王妃是真的不好了,已卧床两月有余,燕诩不得不暂时放下伐齐一事。
中秋已过,傍晚的风凉凉的,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两人坐在长廊下,看夕阳西下。叶萱靠在燕诩身侧,闲闲地摇着鹅毛扇,赶走乱窜的流萤,有些担忧,“可是……咱们回朔安成亲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睿王?万一他恼起来,不认我这个儿媳可怎么办?你看,他那边都密锣紧鼓地准备启程的事了,也没派人来知会你一声,可见他心里还在生气。还有,睿王妃都没见过我,我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一见面咱们就成亲,要是她不喜欢我,心里生气,会不会病得更重了?”
燕诩斜眼看她,她穿着杏色的薄裙,裙边绣了淡绿的竹纹,一身的素雅,唯有腰间束了一根桃红色的绦子,勾出窈窕纤细的身段,素净中透出几分明艳来。她的皮肤得天独厚,白皙细腻,在夕阳的映衬下更似敷了一层粉色的薄粉,但她此时显然心情不好,柳眉紧蹙,那忧心忡忡的模样让他看着不忍。
他捏了捏她的腰,“怎么会,你别多想,母亲一向疼我,我看上的人,她只有喜欢的。且云山来信说,母亲知道我们回朔安成亲,不知多高兴,那几日连饭都多吃了些。至于我父亲……”他嘴角不经意间勾出一抹冷笑,睿王对他的爱和母亲是不同的,母亲只关心他过得好不好,而睿王的关爱里,却夹杂了许多功利和算计,“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不必理会。”
启程前的一日,叶萱进宫向燕旻道别。
燕旻虽休养了一段时日,可精神依然萎靡,头上的灰发比回晋前还多,他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半伏在案上细细雕刻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物什。长年雕琢木器,劳神费眼,他的眼睛已不太好使,虽有日光自窗外透入,他仍需半眯着眼方能看清。
叶萱跪坐在案旁,倾着身子看他手中木雕,“陛下雕的什么?”
燕旻神色微愠,将手中雕了一半的东西放下,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叶萱知他脾气,他若真的不愿见她,根本不会宣她进来,他只是心里苦,压抑得利害,见了她难免撒撒气。她笑笑,告诉他她要随燕诩回朔安看望睿王妃,要离开翼城一段时子,他只听着,并不看她,两手紧攥案沿。
待她将中秋那晚买的兔子灯递给他时,他猛地将那灯摔到地上,大声道:“谁稀罕你这破灯?朕宫里的花灯,随便一盏都比这灯好看,你当朕是捡破烂的?要你来施舍?你和燕诩自去风流快活,何必临走也来瞧我笑话?怎么,你是可怜我?还是燕诩不放心我,怕我在他走了后反悔,收回禅让的诏书,特意派你来看个究竟?”
他越骂越气,抬手将案上一应物什全拂到地上,各种器物哗啦啦碎了一地,守在殿里的丫鬟内侍早见惯了这架势,很快便将东西收拾妥当,又悄然退下。
燕旻又骂了一阵,叶萱一声不吭,默默捡起那只花灯,幸好没有摔坏。燕旻胸口起伏,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即伏在案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哽咽。
叶萱跪坐他身侧,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事已至此,无论她说什么,在燕旻看来,大概都是虚情假意。她算得上是他亲近和信任的人,在他孤立无助时本应坚定地站在他身旁的,可她却是站在了燕诩的一边,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这让她感觉很悲哀,面对他时总是于心有愧。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请求燕诩在他禅让后善待他,而燕诩也答应了她,会封他为敬王,邑地由他自己选,只要他不怀异心,会让他平安富贵终老。
良久,燕旻的哽咽声渐渐放轻,她把手放在他肩上,轻声道:“陛下,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燕旻抬起头,脸上泪痕模糊,忽然道:“惜月,我记得你说过,你失忆以前,是住在无荒山的?大悲寺就在无荒山上?”她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他红肿的眸子微亮,又问:“那……渡一大师现在会在大悲寺吗?”
她微微一怔,“渡一大师向来行踪不定,不过据说上回他渡澜江后就回了大悲寺,现在应该还在吧。”
燕旻坐直身子,切切望着叶萱,“惜月,我想见渡一大师。”
两个时辰后,叶萱和燕旻在一众羽林军和云卫的护送下来到大悲寺,燕旻没说他为何要见渡一,但她想着,渡一乃德道高僧,澜江之上燕旻被渡一所救,这是他和渡一的缘分,也许他见了渡一,得他指点,会化去心中郁结也不一定。
况且,她明日便要前往朔安,归期未定,她也想趁离开前回一趟无荒山打听一下亦离的消息。
山路蜿蜒,有沉沉的鼓声自山顶传来,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大悲寺的黄墙青瓦掩映在一片山林之后。
燕旻拒绝乘步辇,坚持徒步上山,实在累得走不动时方停下歇息片刻,叶萱怕他吃不消,一直搀着他走。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大悲寺的寺门。
燕旻肃整衣冠,在一片颂经吟哦声中,缓步穿过大雄宝殿,步入殿后的一个禅房。方一入内,便见渡一枯瘦的身子正盘膝坐于禅房中央的蒲团上,长眉低垂,双手转动佛珠,轻声吟颂。
燕旻拂了拂长袍,径直在渡一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渡一缓缓睁开双眼,眼角布满厚厚的皱褶,一双眸子却是清亮有神,有种直透人心的力量。
他眸光含笑,看向燕旻,仿佛久别重逢,“你来了……”
☆、第105章 成亲
燕旻离开大悲寺时,已是暮色时分,叶萱没问他和渡一聊了些什么,但观他神色,比来时明显轻松了不少,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夕阳西斜,俩人在一阵沉沉的鼓声中沿着来路下山,走到山脚,燕旻回头望去,若大的大悲寺仅剩了一个塔尖,他望着那塔尖许久,忽尔一笑,原本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生气,喃喃道:“惜月,那秃驴……还蛮有意思的。”
叶萱也回首望去,残阳如血,塔尖的瓦当在夕阳映照下反着金光。刚才等燕旻的时候,她特意去草尾堂找慧水师太打听亦离的消息,可惜亦离自离开后,一直音讯全无,慧水却道,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
慧水对自己未能制出新的始元丹感到抱歉,倒是叶萱看得开,反过来安慰她,“师太以后不必再费心为我制丹,我如今挺好,既然上天记我忘记过去,定是我的过去不堪回首,我如今只记住眼前最好的人和事,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惠。”
是夜,燕旻在宫中再下诏书,再次宣告禅让一事,但睿王依然推辞不受,并在第二日一早,带着家眷离开了翼城。
睿王直到出发前一刻也没和燕诩照过面,燕诩却没事人似的,领着自己的人候在城外,远远见到睿王车驾驶近,立即下马上前问安。
睿王只隔着帘子哼了一声,道:“眼下你母亲病重,别的事我暂不与你计较,一切以你母亲为重,尽快赶路吧。”
燕诩道:“父亲请放心,此去朔安的路上云卫的人已打点过,孩儿也送了信与母亲,不出八日定能赶回朔安,父亲请安心上路。”
他态度恭敬,俨然一名孝子慈孙的模样,睿王心里冷笑,若他真的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岂会连回朔安成亲这么大的事也瞒着他。但睿王并不打算揭破他,他如今的目的只是在极阴之日前赶回朔安。
朔安在晋国北部,气候炎热,冬短夏长,虽已九月,仍是艳阳高照,暑气蒸人。上一世回朔安的路上并不太平,不少江湖门派和各国皇室都派了人在路上伏击,想掳走异血人。这一回燕诩早早命人肃清路上障碍,故这一路果真如他所说,一路顺利,只七日便到了朔安。
九月初十,睿王府张灯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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