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十师卷(出书版) 作者:楚惜刀》第91章


这就够了。
久别重逢,蒹葭与侧侧、姽婳原想与青鸾彻夜倾谈,青鸾说众人累了一夜,应当好生歇息。她实是疼惜侧侧心神交瘁,嘱咐徒弟思虑勿多,安神歇一晚再说。姽婳放心不下,为侧侧布置好助眠的熏香,紫颜又取了贴身的玉麒麟为她戴上,待她沉沉睡去,方才离开。
诸师约好明日要热闹一番,各自散去。
夙夜等青鸾安置好了,与紫颜连夜赶去旧王宫觐见玉翎王。此时已过三更,两人绕过守卫,翩翩如暗夜的蝶,直飞入晴雪山房。千姿正于凤灯下与照浪议事,轻歌打着哈欠在旁陪着。
风声轻扬,银烛微微一摇,照浪立即抢步挡在千姿身前,轻歌慢了一步,下一刻惊喜叫道:“是紫先生和夙夜大师!”照浪收步,似笑非笑看了紫颜一眼,转身坐回原处。
衔香的金鹤缓缓吞吐碧烟,缥缈的云烟结成风中的文字。
千姿倦怠的双眼有了一线清明,精神振奋地道:“两位来得正好。”案上铺了一张细笔勾勒的舆图,伊勒山与落雁峡上各放了一枚棋子,紫颜走上前,拈起楠木盒里的玉石子,点在苍尧王城上。
夙夜的手在舆图上轻轻一指,王城上旋即笼了渺渺黑烟,腥臭如污。千姿几欲晕厥,起身退了两步才舒服一些。夙夜澹然进言道:“梵罗王子临走时用的是西域巫术,施术者的神念就在王城内。请王上关闭城门,限制进出,容我驱除巫者之术,否则,只怕于王上有大碍。”
“绝无可能。”千姿断然拒绝,双眸映着金色的烛光,如烈日熠熠闪耀,“七日后就是登基盛典,此时若关城门,物议沸腾,民心生乱,王城里只怕要翻天!”
听见千姿拒绝,紫颜向来镇定的神情竟有一丝动摇,“今次来的是西域第一大巫师伏藏,我曾见过他施术,那是只手可以倾覆城池的高人。对方会不择手段,若不提前预防,到时得不偿失。王上……务必小心为上。”
千姿歉意地望了两人一眼,是了,他们是好心,或许说的是事实,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君王,他当然想以高傲的姿态践踏敌人,但如果坐着生站着死,他宁可骄傲地站着,即使死亡也不能让他低头。
“不必多言!我登基在即,若有丝毫露怯,不但西域人看不起我,就是北荒诸国,又怎甘心把我当成共主?我丢不起这个人,苍尧更不能示弱于敌!”他华美的容颜中多了凛然之意,当年那个风仪若仙、倨傲出尘的千姿公子,越来越有皇者气象。
紫颜欲言又止,夙夜似乎早预料到有此结局,神情漠漠。照浪看了紫颜憋闷的神色,发笑插嘴道:“王上就不怕失了先手?万一对方厉害,后果不堪设想,又该如何?这面子虽然重要,盛典更为紧要,务必不出事为好。”
照浪的一言一行,意图极为暧昧。他既是中原特使,又是于夏伯爵,千姿深知此人不是白白示好来的,在景范警示下,更对他多了一丝提防。
“我虽是个好面子的人,分寸还是懂的。”千姿一笑,轻轻用手敲着几案,“我就是要大大方方炫耀,就算有什么宵小,让他进来便是,不用关门,也可以打狗!莫非夙夜大师没有这个魄力,不敢与他正面为敌?”
千姿的激将让夙夜微笑起来。
墨色流动的衣袍中,仙姿邈邈的容颜忽然清晰了,明净的眼定定凝视玉翎王。这一眼彻骨透心,扫尽人心底的沉滓,千姿只觉对他再无秘密可言,额头薄薄一层冷汗。
一缕灯花当空裂开,夙夜凭空拈指,采了一朵花焰,丢在舆图的那团黑烟上。污秽的烟云被这阳火一烧,袅袅散去,一室清香再起。
“无论如何,我尽全力而为便是,只是王上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会很大。”夙夜明眸中有一丝洞彻因果的了悟。紫颜心中一凛,夙夜如此说,就是预见了未来,怕是早就知道千姿不可劝。
千姿微一犹豫,玉颜上现出决绝的神情,“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又要面子,又要风光,自然要有牺牲。一切冲我来就是,不要殃及他人。”
夙夜幽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千姿从他眸中看到风起云涌。
“既是如此,七日后的大典,依然会如期而至。”
“大师费心。”千姿乏力地轻轻阖上眼帘。他的犹豫疲倦只得一瞬,很快又清醒地注视这朗朗乾坤,这是他的天下。
夙夜转身告辞,照浪趁机起身,清波如水,朝紫颜客气笑道:“我送送两位。”
夙夜瞥了紫颜一眼,径自踏入夜色中,一步,两步,身形如暗香隐去。临去前,两手凌空微画,便有无数流光如萤没去,护住这一片山房。照浪留意地看了半晌,这才继续用目光追随着紫颜。
紫颜不理会他,沿了月光小路静静走着,玉样的身影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照浪疾步赶上,“你先前晕倒,如今可好了?”
“有劳费心。你先管好自己,元阙还等着取你性命。”
照浪贴近他几分,笑道:“你果然舍不得我死掉。”
紫颜狠狠瞪着照浪,有几分痛心疾首,“你根本不该来北荒!你不觉得自己是一枚弃子?太后把你丢到这里,让你自生自灭,无论你成败与否,她都是赢家,而你付出所有!你早就该与熙王爷一起退隐山林。”
说到后来,紫颜像是恼怒言多必失,蹙眉急行,懒得再看他一眼。无论恩怨如何纠缠,照浪对他并不算坏,紫颜往往无法狠心下手。这让他自觉愧对侧侧、萤火与元阙,幸好他们也不曾逼他出手。
“你在替我心疼?”
“我只是讨厌太后。”
“莫非你还在记仇?恨那年熙王爷替身之乱,她不得不杀你?”照浪徐徐说道,眉间闪过犹疑的光芒,把他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或是你恨她,在你幼时狠心丢弃了你?紫颜,不,大皇子殿下。”
这些年追查宫中最隐秘的往事,照浪每每以为靠近了真相,却屡屡被真相松脱而去。如今的他毫无证据,凭了一念直觉,他想要一个明晰的答案。
紫颜的双眼蒙上氤氲雾气,有多久了呢?这种冷彻心扉的无依,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哀。
“你梦魇了,说什么胡话。”
“我知你不会承认。可是你看,你与千姿,气度上真有几分神似。你应该知道他母亲白莲就是我朝太后的妹妹。你竭力协助千姿,为的是什么呢?”照浪悠悠地说道。
紫颜不以为然,“那你的身份又是如何?你一直为熙王爷效命,如今他没了影踪,你还为太后鞍前马后,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照浪一怔,虎目闪烁下,转了话题,“紫颜,你心软了。”言语里很是欷殻А?br />
是的,以前的紫颜,没有那么多凡俗情感的起伏,不会为谁生命中的波澜投入太多私人的情绪。易容,改命,偷窥命运的纹理,察觉世间的真相。因为看得透彻,洞明了来龙去脉,便少去很多无谓的烦忧。
他在少年时,就活出了千年的世态炎凉。
可是历劫而归的紫颜,不时让人看见他的敏感柔软。这是明悟后的悲天悯人,还是回归尘世的踏实足迹,想要一步步体味更多人世的苍凉?
“死生皆不易。”紫颜淡淡说道。
照浪揣测地想,他这一年多来疗伤,不知是如何清苦枯寂,当下没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罢了,我好好守着这条命,等元阙来收割就是。”
两人此后再无言语,各自出了宫门散去。
次日清早,诸师房中皆有白色纸鹤飞来,悬停不去,等摘下纸鹤拆开看了,素笺上写了“巳时一聚”几字,字体飘逸灵飞。紫颜洗漱完毕,在纸上画了个圈,摊开的素笺自行还原成纸鹤模样,悠悠往外展翅。
长生被昨夜的事吓得不轻,就在西次间里歇着,不时听着紫颜房中的动静。此刻,他一双眼灵动流转,蹑手蹑脚追在纸鹤后面,轻轻伸手捏住。不想指尖一阵力量传来,竟阻拦不住轻盈的小鹤,眼见它哧溜滑走,飞到半空,似乎还回头嘲笑他一下。
长生甚是苦恼,紫颜哈哈大笑,“夙夜的传信纸鹤附有防守的法术,你休要小觑了。”
“我只想在上面画个乌龟。”长生哼哼,仍为侧侧打抱不平。
紫颜一指点在他额头,“小心他把你变成王八,可就真的霸气了。”
长生扑哧一笑,睁大眼睛道:“这下我敢肯定,少爷一定是真人!哼,就知道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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