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第17章


“这里是招瑶山与空桑山分界的标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过……”少年的语声低了下去,“这并不是什么游历的好地方……”
李琅琊并没留心那半句黯然的注解,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并不是陌生的名字,那是曾被记载在上古的典籍里,和洪荒的巫术、神奇的幻兽、还有无数缥缈难及的山川江河联系在一起的神山之名。他几乎喜出望外地叫了出来:“——‘多桂多金玉’的招瑶山!‘长冬无夏’的空桑山!我果然没记错~《山海经》里写得明明白白嘛!”
少年显然并没有对李琅琊的治学热情感同身受,仿佛从风中感受到了危险的讯息,他仰起脸看着枝头摇动的绿叶,不安的阴影迅速掠过了眉睫。李琅琊跟着他的表情抬起头来,也察觉出了某些东西正在改变——
夕阳斜缀而下的安闲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暖意,而且正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从天外飘来的阴云正笼罩在树冠之上,铅水般的沉重冷光由外而内向巨树侵蚀过来,刚刚如同琴瑟相和的枝叶碰撞之声,竟隐隐有了铁马冰河的金戈兵气!
少年向着李琅琊转过脸来,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花就要落了,这里马上要成为战场了。奇怪的异乡人,愿意去我的居城避一避吗?”
“愿意!”
“…………”
少年显然被李琅琊坦白而飞快的回答吓了一跳,而就在这两句话对答的时间,裹挟着不祥呼号的北风已经呼啸而至,娇美的红色花朵弱不胜衣地瑟瑟而落,随即被贴地而起的气流卷起残瓣,旋转着消失在深灰的虚幻暮色之中。
事态似乎已经不容少年再迟延,他向密云四合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朗声念出了呼唤的禁咒——“招瑶之灵,‘鹿蜀’之名,应吾召唤,奉吾驱驰!”
从他高举的指尖,一道银砂般的光流喷薄而出,在罡风中傲然迸散出飞星的锐光。随着少年手指优雅的挥动,银色的星屑被带动着迅速凝结成形,一只矫健神兽的形体,像被凭空画出一般,从飘浮光砂构成的轮廓变成了实体!
——乍看会以为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吧?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银色皮毛上覆盖的虎斑纹理,黄金一般的瞳色,比火焰更炽烈招摇的赤色长尾,并不是人间任何神驹所能拥有的幻像。它轻轻踏动着四蹄,将炫光流转却温柔异常的双瞳转向衣袂飘飞的少年,亲昵地用鼻子挨蹭着他的手掌。
“——‘鹿蜀’?对哦是《南山经》里写到的神物嘛!见到会有吉兆……”
“上来啦!不要掉书袋!”
轻盈得像一个水泡在空气中滑行,少年几乎是飘上了银色神兽的背脊,向李琅琊露出一个“要我动手扶你吗?!”的催促眼神。
“……配合一下不行啊?要是端华在,他一定会傻笑着赞我渊博的……”李琅琊在心里默默抗议着,手脚却不敢闲着,也一纵身跨坐在少年的身后。疾风呼啸的速度感瞬间扑面而来,“鹿蜀”穿云破雾的飞驰中,李琅琊匆促地回头,看到玉龙鳞甲般的雪片正奔袭而至,苍翠的枝叶意外地没有掉落,而是转变为一种清冷而美丽的缟素颜色,整棵树仿佛凝结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而落尽了朱红花朵的浓荫深处,正在旋转着生长出苍紫色的蓓蕾,像雪白丝绸上织出的一朵朵忧郁雨云……
“……我叫李琅琊。”
“…………”
“……我不想一直用‘小公子’来称呼你呀,自己都觉得难听……”
“那边的人都是这么轻易就向陌生人说出真名吗?怪不得你会被困在这里!”
“…………”
“……琢光。”
“啊?”
“我的名字啦!”
(四)
对李琅琊来说,这是没有方向感和距离感的奔跑。那改变了神树色彩的风雪,夹杂着铁甲长戈的呼啸,似乎就追逐在身后一箭之地。但鹿蜀火红摆动的长尾之后,闭锁着重重寒云,望不见追兵的影子。往前望去,也是一片苍青色的云遮雾迷,眼中所见的,只有那拥有“琢光”之名的少年略显单薄的双肩。耳畔传来的规则震动,是鹿蜀的四蹄交替蹴地的声音——“至少我还是在地面上吧?又不求仙访道,就这样飞上九天也太可笑了……”李琅琊只好在一片混沌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突然地,鹿蜀仰起了长颈,发出一声好似远古歌吟的长啸,银色的猎猎长鬃瞬间流水一般飘荡开来。它再次踏向地面的时候,迷离的云团蓦然被撕开了缺口,视野中雷同的青白雾霭迅速向后方退隐和消散,鲜烈的绿色潮水般涌来——原来浓雾的彼端,竟隐藏着春云绕树的葱郁山林!
一座小小的城池依傍着山岩而建,因为已完全被苍绿的藤萝薜荔掩盖了石材,远看去竟是和空翠青山融为一体,高处的屋宇轮廓也掩映在绿荫之间,像遥不可及的月宫楼阁。
山峦的起伏跌宕并未使鹿蜀的奔驰稍稍停顿,它载着两人一路奔腾到了城墙之下,飞跃进悬垂下累累青藤的门障,踏过渗透着绿色苔痕的阶梯,盘旋着向居城高处行去。李琅琊只来得及听到少年向身后抛下一句命令——“关闭城门!空桑山的飞骑在后面!”原本伫立在两侧的人影,迅捷地向城门方向飞掠而去——是那些黄衣子弟的背影太轻盈潇洒了吧?在李琅琊匆匆回望的视野中,好像是一群缀满华丽金羽的鸟儿,正投向无尽的绿之幻海……
沿着螺旋状上升的石梯,居城奇巧的结构和城下的云山烟树,像徐徐打开的扇面上的图画,一点点显露出来。阶梯尽头的高台上,落足之处是恍如玉屑质地的泥土,一株高大的桂树正张开绿锦的冠冕,为这居城的至高处装饰着仪仗。
随着两人跃下的动作,名为“鹿蜀”的幻兽再次崩散为星屑的本相,银色的光粒随风扶摇直上,消失在中庭的绿云桂子之间。但李琅琊已不及对此投以惊羡的目光,跟随着琢光注目的方向往城下望去,年轻的王孙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那追逐在身后的风雪,不只是自然的伟力,它们已具像化为披坚执锐的武者,正在城下摆开银色潮水般的阵型。
那不是李琅琊熟悉的,太极宫外带有表演性质的羽林卫阅兵仪式,冷冷丛云般的旗帜翻卷着真实的肃杀之气。矫捷的银甲骑士们戴着装饰有长长白羽的头盔,面目看不分明,但他们同样矫捷的座骑——雪白底色,苍青色豹纹的大型猫科动物,正仰起生有卷毛的尖尖耳朵和橄榄色眼睛,向城墙上方发出威慑的低鸣。
“……真的是战场啊……可是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打仗呢……”李琅琊的问句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望着盘踞在城下的重兵,后半句竟凝在喉咙里问不下去。
“害怕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胆色的陌生人……”琢光微微一笑。
“……不是……”李琅琊一脸做梦般的神情向琢光回过头来。“那个在队列前面的,绿眼睛,金头发的家伙,是我认识的人啊!”
金衣公子(下)
春景娇春台,新露泣新梅。春叶参差吐,新花重叠开。
花影飞莺去,歌声度鸟来。倩看飘摇雪,何如舞袖回
——谢偃《踏歌辞》
(一)
林立的银白旗帜上用暗金线绣着奇异的“眼睛”图案,阳光反照之下,好像一道道凌厉的目光直射上来,打量着居城上伫立的人影。冰封般的气氛里,那位披着丁香色锦衣的金发少年,却有着与环境殊不相称的悠闲姿态。他安抚地轻拍着胯下雪之幻兽竖立的背毛,抬头向城上望来——正对上李琅琊惊疑不定的目光。
微微的错愕浮现在精致的容颜之上,随即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像蝶翼慢慢展开。安碧城笑嘻嘻地向李琅琊扬了扬手——他本来纤细的身材被厚厚的毛皮裹得严实,远远望下去倒像只毛茸茸的小熊在摇摆爪子。
“心有点乱……”的晕眩感觉一时间让李琅琊两眼发花,没空去欣赏小恶魔的可爱表现。“波斯小子也被卷进来了?我们怎么合作才能回到水精阁?等等现在他好像是敌方的人——咳我也不算‘这一方’的人吧?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两军对垒啊?…………”李琅琊心中转过飞速而纷乱的念头,不知不觉中回头瞟了一眼身边的琢光。
阵阵朔风像生着白翅膀的鸟,把琢光的黄色绢衣吹成了盛放的花,袖口和襟边鲜烈的黑色纹饰就是花瓣卷曲的阴影。俯视着城下的重兵,像要临风飞去的少年,眼中却闪过了一瞬间的潋滟水光,如果不是李琅琊刚好瞥见,谁都会以为只是光线流转的错觉吧?
“……英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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