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十八日》第18章


她说:“你想知道?”
我点头。
她说:“看你是个将军,便宜说了,五十两银子告诉你。”
我扔下她,向藏刀的房间走去。
灯还没有熄,给我开门的是那个叫小灵子的丫头。藏刀不在。薄轻语坐在桌边,抬头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手中端着一部古色古香的琴谱。
我问:“他呢?”
小灵子堵在门口,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不说话。薄轻语敌视地盯着我,一小会儿后,还是说:“后院看看。”
薄轻语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她对我恨之入骨。其实那天我真动了将她带走的心思,权衡后,始放弃。难以逃脱不说,要尉迟桥真以为我是为了她才杀的尉迟宾,反刺杀的矛头将指向我而不是薛弦引,我将向薛弦引现在这样,深藏起来,什么事亦做不成。没准还是躲不过那些无孔不入的杀手。
我没有藏刀的福气,消受不起这般美人儿。他妈的,这家伙还真是艳福不浅!
胡思乱想着,来到后院,一眼就看见藏刀孤绝的背影。他依然没有带刀,抱起胳膊,遥望着远空,怔怔地出神,我故意放重的脚步和弄出的剑甲撞击声没有激起他任何的反应。
在一个不宜攻击的距离站住。此时,我才发现与他交谈是件难度很高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则不打算说些什么。许久,我始开口:“站在你身后,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秋波劫为什么要劫走小灵子。像小灵子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摹仿,摹仿她们喜爱崇拜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摹仿你。秋波劫想通过她了解你的习性,尤其是在她无法窥视时你的习惯。”
我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她亦不会放弃继续窥视你,现在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偷听我们说话。我的话怕是要开罪她了。”
他垂下胳膊,就那么转过身来,头低着,毫无礼貌地以他一贯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回房去也。
我不觉得意外,却多少有些失望。此行看来是徒劳往返了。
轻轻地落地的声音,秋波劫在我身后:“你这个人非常讨厌,要是有人肯出钱,我会很乐意杀掉你。”
我不太放心她站在我的后面,回过身:“没有钱你从不杀人?”
她说:“十两银子我回答你。”
时刻把银子挂在嘴边的美女虽然市侩,有时倒也可爱,我不由莞尔,绕过她向外面走去。她在我身后叫起来:“你这样小气市侩怎么当将军?”
我停下来,转身:“想知道么?”
她说:“你说。”
我说:“五两银子我告诉你。”
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你说话的口起活像我孙子。会喝酒吗?”
我说:“看谁请客。”
她说:“我请呢?”
我说:“我会喝。不过现在战时禁酒,算你欠着,打完仗我陪你喝。”
她说:“我那儿还有两根黄瓜,请你吃黄瓜吃不吃?”
我点头:“吃。”
她的卧房薰着我说不出名的香草,房间虽差点儿,仍是十分怡人。
战时,食物紧缺,水果罕见,两根黄瓜大有嚼头。我接过她递来的一根黄瓜,不急着吃:“以前,有个尼姑,得了病,让小尼姑去请郎中。小尼姑少不更事,请来一个蒙古大夫。蒙古大夫装模作样地把完脉告诉尼姑说她已怀了身孕。尼姑一听就哭起来,说:‘当初我就是为了男人不可靠才出的家,没想到现在连黄瓜也不可靠了。”
秋波劫冷眼看着我:“很好笑吗?”
我说:“我只是怕这黄瓜不太干净。”
秋波劫:“你倒不笨,黄瓜里我是下了一点点毒。”
我问:“有人买我的命还是你偶尔也不为钱杀人?”
她说:“两百两银子告诉你。”
我说:“不要老在我面前提钱,我不是薛大少爷,口袋里没有大把的银票。”
她说:“那你还不抓紧时间去赚,赖在这里干吗?”
我放下黄瓜,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心里希望她能叫住我。她的市侩虽让我很没面子,狠毒复让我害怕,可我还是有些喜欢她。
她没有叫我。一点点失望地,我出门,上马,向军营行去。冷冷的月光下,我要去到一个冷冷清清的营帐;忽然间,我强烈地渴望着拥有一个家,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家,温暖、舒适、安全,还有遗世,有一位爱我的亦为我所钟爱的妻子,一两个稚嫩可爱的孩子,为此我甚至可以抛弃已拥有的一切和满怀的抱负,萧然离去,从此寄情于山水之间。功名利禄美好诱人却虚无缥缈,像雪花握在手中就会化去,更多的人是不曾握住它便已为之魂断天涯。
我不明白秋波劫赚那么多钱为什么,或许亦有人不明白我追求着的功名又是为着什么。
贪财好货的秋波劫现在在想着什么呢?美丽单薄的薄轻语又在想些什么?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十八章 九月初十 薛弦引
北市从来不是兵家恋战之地,如今却陈兵逾万,往返撕杀,逐街逐巷地争夺。尉迟桥发动了他所能发动的最强大的攻势,连自己亦赤膊上阵。薛弦止拼尽全力仍难以遏止,不得已退至第二道防线,亦是北市最后的一道防线。我们不能再后退半步。父亲终于出手,率领他的四百卫士投入战场,好不容易才阻止住尉迟桥前进的脚步。
尉迟桥裹足无法前进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的两翼无法与中军保持同步;北边的尉迟先飞被云怜花打得晕头转向,南边的尉迟村亦不是林阳雨的对手,所部战力又差,一两个回合下来已是焦头烂额。
云怜花与林阳雨两翼防御的成功,使突进的尉迟桥中军主力两肋暴露,若一味猛攻,云林二军拊其侧背,后果的严重,似尉迟桥这般善战的军帥不可能不清楚。
战争至此从入僵局,言胜败虽为时尚早,整体的战局分明在朝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三叔的不治身亡,对我们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父亲突然间消沉了许多。三叔是父亲唯一的亲弟,一向体弱,爷爷奶奶辞世前都再三叮嘱父亲要好好照顾他。父亲一定在心底认为三叔是因他而死,没有让人准备后事,而将所有人赶出三叔的房间,把自己和三叔的遗体关在里面,已好几个时辰没有丝毫动静。
此际,兵凶祸急,有些事情必须父亲亲自处理,何况领袖的情绪往往左右着军队的士气,几个时辰的自我禁锢已太长了,必须就此打住。万不得已下,我拉上弦止壮着胆子闯进三叔的房间。
父亲坐在三叔的床边怔怔地发呆,脸上有已干的泪痕。他吃力地醒过神来,疲惫地看我们一眼,没有责怪,用下颌指一指面前的杌子。我们乖乖坐下,不知怎么开口。
好一阵子,父亲先打破了沉默:“方才,在这里,我想,或许我错了,如果上天再给我机会,让你们二叔、三叔,左战城、廷风暮,还有所有阵亡的战士重新活过来,我宁愿将洛阳拱手让予尉迟桥,从此归隐山林,再不管人间俗物。”
我与弦止面面相觑。我说:“爹,战局至此,你已退不出去了,尉迟桥容不下你,还有这数千将士,他们信任你跟随你不惜舍去性命,你要丢下他们,尉迟桥会给他们好日子过?”
父亲叹一口气,说:“我是深知其情啊!尉迟桥是职业军人,打仗出色当行,却不懂政治民生,不知道爱民以公正之心,一味快意恩仇;李迎侯更是实足的官场混混,充其量知道个无为而治,追求什么上方不足下比有余罢了。我不愿坐视他们将洛阳收为自己的家产。结果我自己又做了什么呢?就是这样:成千上万的大好男儿人头落地,数不清的平民百姓死于非命,洛阳城血流成河。我恨,恨自己无能啊!”
弦止说:“爹,凡举事必有代价。如今代价已付出,我们更不能半途而废。”
父亲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我今天的话,有朝一日,我们战胜了尉迟桥,要明白我们为什么与他争战,记住你们二叔三叔和数千将士是为什么而死的!”
我品着父亲的话。他真是忧国忧民吗?那些贩夫走卒值得他关心?现在还有谁会去理会那些下等的家伙?可他又何必在儿子面前做态呢?我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父亲,或许他真是再世圣人。好在我的血液中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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