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魇》第39章


她斜睨着他,嘴上挂着调皮的笑:“我要你抽烟,喝酒,嗑药,陪客人,鬼混,不务正业。和我做一样的事,做一样的人,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跟你。”
再小心奕奕的把手伸给他:“韩蓄,今晚你能握着我的手吗?”
然后站在路边,冲他挥手:“如果下次,我在悬崖边上就要坠落,你刚好能出现,那就接住我。”
接下来她哭了,冲进他怀里:“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
最后,他看见她披一袭鲜红夺目的嫁衣,散着长发,赤着双足,渐渐飘远,口中断断
续续的吟道:“双扇绣飞雪,隔雾试探初见。淡抹不深匀,红衣淡淡春。细问何处好,人人道尽一身。今日扰君昏,明日衣化云。”他大惊,不,不,琥珀,我还没有和你相处够,我还未能陪你一生,你不能走,不能走。
琥珀回首向他凄然微笑:“从此以后生生世世,我活着你终生只爱我一人,终生给我快乐,你会将对我的爱当做生存的必需。
我如有意外,你终生仍只爱我一人,你会代我活完未完的岁月,代我感受四季清风,把对我在天国的幸福当做你终生的祈祷,终生的追求…韩蓄,你别忘了呵,别忘了…”
韩蓄想挣扎站起来拉住她,却双膝一软,不省人事。
漫天的雪花飞舞,不一会儿,已渐渐覆盖了琥珀纤瘦的身体,被她的热血染红的雪地,很快结成了冰,红茫茫一片,如天边浓雾。
陈默在恍惚间,听到人群的脚步声,似乎是同事的声音,听起来却与平时不太相同,嗡嗡响。也许,我快死了吧,他想,没料到,她走了,我还没走,真是笑话。
同事走近陈默:“快,送他去医院。”
又走近琥珀,一探鼻息:“这个已经死亡。”
再拭韩蓄脉搏:“这个白头发的还有救,快送医院。”
一个月后,小城。
初春,雪还没有化,说话时口中的气还能在空中结成轻雾。人与人的脸在咫尺之间都有了屏障,美的恍恍惚惚。
她却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在雪地上尖叫:“默哥哥!”。那朵跳跃着的小小火焰,已深深埋入眼前的墓园。
紧挨着她身旁的,是陈默的灵坛,这两个人,生不能同欢,死亦求同寝,总算得遂了心愿。
韩蓄还记得他们在医院醒来的头一天,他去看完琥珀的遗体,才听说陈默又被推进了急救室。
医生沉吟:“是脑癌,他一直不肯治…按说,能撑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本来一点恶化的迹象也没有,不知为何突然…”
韩蓄却明白了,他忽然想到,现代科技文明越来越发达,可人类灵魂为情感所做出的种种抗争,岂是科技所能预知的。
从急救室出来,陈默的表情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恐惧和惊慌,甚至,他几乎是愉快的。
他微笑着问韩蓄:“我还以为是那天雪太大,我眼花了,原来你的头发真的白了,怎么,我们已经这么老了吗?”
韩蓄也微笑:“你先顾好你自己身体吧,还有空取笑别人。”
陈默轻轻摇头:“我的身体…这本来就是我盼望的,现在终于有机会解脱,我很高兴。如果说我的心情这世上尚有人能了解,那就是你。只是,”他叹息:“我要解脱了,你却还要捱,不要太执着,不要太悲伤。”
韩蓄垂下头,忽然一笑:“你总是打击我,是嫌我的白头发不顺眼吧。那我转头就剃了它当和尚”
陈默也笑:“看来你没事,还能说笑。”
韩蓄忽然静下来,半晌,说:“琥珀不会喜欢我们悲伤。”
“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脑中盘旋的全是她的身影,还记得吗?”陈默缓缓的说,并不看韩蓄的脸,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总喜欢穿一身红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小皮靴,跳跃着像一朵小小火焰,她总喜欢在雪地尖叫:“默哥哥!”你可知道,我多喜欢听她这样叫我?她从小就爱拉我的衣袖,小手几乎要将我的衣袖扯破,一直跟在我身边左问右问:“默哥哥,你在看什么?默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什么,我在看她呵。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她呵。
除了想她,除了看她,我还能想什么,还能看什么。
她的睫毛太长,只要一抬高睫毛看我,总会有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像是小小的羽毛扇。天使就是这样吧。
无论我要带她去哪儿,她总是问也不问,跟着我就走,她不知道我要带她去哪儿,但她不在乎,只要我在,去哪里她都是会开心。
这傻丫头,她甚至太开心也会哭出来。
不过她就连哭也是好看的,也是可怜的,你有没有闻过,她的发端有一股特别的清香,难描难画。
你知道吗?前些天在雾山的小饭店,我还曾借口抱了她一下,她还是那么香。”
韩蓄点头:“我知道。”
“可你不知道,我曾追着她去了海南,我们在房间里,她曾将头缓缓靠在我肩膀上,我用手围着她的肩向床里靠了靠,拉起被角盖在她身上。那是我一生最完美的一刻。”陈默忽然流下泪:“她给了我那么好的回忆,我给了她什么,我给她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无穷的折磨。”
韩蓄看着他,眼中也有泪雾浮出,他想:琥珀说过,要我远离情爱,无忧无怖,原来她早已知道无论她在与不在,我和他,都一样会为她终身痛苦。她不要我们痛苦,只要我们幸福。她一直以来不接受我,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够好,原来,却是因为她自知不能忘情于陈默,怕拖累了我,才绝不靠近,我居然直到今天才懂她,我居然直到今天才懂她。
陈默仍在说:“可她却从未怪过我,直至最后一秒,她仍为换回我的安全浪费生命,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当然知道,因为她最爱是你,始终都是。”韩蓄静静看着他,再无怨怼:“你有机会再见到她,也要好好对她。”
人已死了,终于可以将感情完全倾出口了。
她仍在生时,他的执着,可是必需?
也许换一种思维,他们原有机会开心快活的过一段日子?
陈默毅然点下头。
第二天,他便去了。
临死前最后一句话,他是对韩蓄说的:“我要与她相伴去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她。”
韩蓄握住他的手微笑:“那很好。”
至死,怀中仍紧抱琥珀的遗像。
唐玲在墓园一边焚烧纸钱,一边嚎啕大哭,丈夫至死也未曾用半点真心在她身上,甚至连最后一句话,也不是对她说的,他心里只得一个琥珀,到最后,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不服。
她喃喃对旁边驻立的韩蓄说:“琥珀何其幸运,他为无法爱她而至病,为她之死而死,我有什么?”
韩蓄微笑说:“你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我就已经在为你担心。”
唐玲不解:“为我担心?担心什么?”
韩蓄静静望着并排的两座小小灵坛:“他们的渊源,太深太深,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去。你全不知头尾,就自投罗网,那还不值得担心吗?”
“是,你担心的是,”唐玲又哭:“你看,我现在,不是吃足了苦头吗?”
韩蓄微笑:“吃苦头是小事,我只怕你终其一生,也无法从他们的纠结中全身而退,毕竟,你的生命还长,只要抽得出身,要什么样的未来没有可能?”
唐玲一呆。
“原本你想抽身何其太难,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你终于解脱出来,眼看有这大笔的光阴和年华,什么都还来得及实现,唐玲,问问你的心,你还想怎样?”
唐玲细想想,渐渐止住哭泣,转而问韩蓄:“不知是否我多心,我总觉得,你们三人,像是有着前世就没清算完的旧帐,留待今世再算。现在,他终是为她死了,你要为她做什么?”
韩蓄轻轻叹息,并不否认:“为她活,为她生。代她走过未完岁月,代她祈祷上苍给她生生世世无忧无愁。”
转身而去。
他想,雾山的粉雾应该还在,雾山的同心锁应该还在,雾山的小寺院应该也还在,小寺院里,应该不会独独少一间小小禅房给我渡过余生吧。
但望,雾山的雪从此不会再被染红。
琥珀,我走了,你要幸福。
北风重又卷起,雪花漫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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