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间兮养白龙》第78章


步青云低喝:“说谎!”
天地间一道惊雷降下,悉多膝盖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步青云:“你已经,难道你已经……不可能,绝不可能!”
“你以为我成佛了?”步青云笑了起来,“不,我没有要。”
悉多双目怒睁:“你大胆”
他话还没说完,楼迦实在是听不下去,身形一动,瞬息间就持剑护在了步青云身前,气道:“敢骂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悉多一如既往地轻蔑楼迦,反问:“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心攀附他的妖人,觊觎他的功德。不过我还是小看了你,竟然迷得他连命都不要。”
“你以为,我看上步青云,是因为他是得道高僧?”楼迦气笑了,“你以为你们和尚是什么好东西,人见人爱?若步青云不是和尚,我还多喜欢他一点儿。”
他大喇喇地说喜欢,把悉多气得面色发黑,怒道:“不知廉耻,装模作样!若他不是得道高僧,你会纠缠到如今?你敢说,假若他受阴尸女魅所惑,背弃佛心,成了邪修,你还会如此不要脸地缠着他?”
楼迦奇怪地看着悉多,几乎带着怜悯道:“我喜欢步青云,是因为千万年来,上天入地,就只遇到仅此一个有意思的步青云。这跟他是不是高僧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个难得的干净人,所以我欢喜。”
“他有时说话像鬼打墙,可从来不心口不一。他信什么,就怎么做,再没有比他更虔诚如一的人了。”

“不像有些人,张口是锦绣莲花,一肚子蝇营狗苟。”
“阴尸女魅这种穷凶极恶的东西,很难得吗?背弃本心,放任自流,做尽恶事,很难吗?凡间帝王一怒,伏尸百里,流血漂橹,又有什么稀奇?只要天底下还有人,恶行恶人就永远不会少。而只要步青云还是步青云,他就永远不会成为其中之一。我为何要说这种自以为情深实则虚伪的废话?”
悉多被楼迦故意的怜悯眼神打量得怒极,厌恶道:“你和这个破戒僧,是相配。”
楼迦冷了脸,正欲反驳,被步青云拉回到身边,听步青云问悉多:“你想要什么?” 
步青云摇了摇头:“我无错。”
“你执迷不悟!”
步青云一叹,忽然问:“你想成佛,你是否知道成佛是何滋味?”
悉多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何意?” 
他每说一句,第六粒劫灰就碎裂一点,这方幻境天地就塌陷一块,短短数句话,眼前已是天崩地陷之景。
楼迦左右环顾,小心侧立于步青云右后方守卫他。
悉多惊疑不定。
步青云继续道:“先前,我自认是你师父,故而一直越殂代疱,倾听普天下信众的求愿。如今你既有意取我而代之,那么,我让给你。”
第六粒劫灰落下,幻境碎裂,白龙从步青云剜开的心口苏醒,看清步青云的惨状,登时狂怒,霎那间长为巨龙,将赤枭、翼虎、双头巨龟抛上半空,通通用爪子撕得粉碎。
步青云却没有看他,而是直视着半空中的悉多。
步青云反手一掌,击向自己,烤焦的皮肉不堪重击,一副完整的黄金骨透体而出,飞向悉多!
76。脱胎换骨
第七十六章
黄金骨乃是佛骨,假如步青云已经是一身黄金骨,那岂不是证明?
然而悉多来不及推敲更多,袭来的黄金骨将他原身骨架活生生挤出体外,一根根取而代之。
脱胎换骨!
一道金光从天外而来,照在悉多身上。
饶是悉多历经诸多劫难,也未曾体会过此等极致痛楚,他惨嚎出声,在半空中癫狂一般翻滚来去,黄金骨不受半丝影响,他无法阻止,更无力反抗。
随着半数黄金骨入体,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他的耳边,他的脑海,响起了无数祈愿求佛之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虔诚低语,有悲狂高呼,重重叠叠挤在一起,如同千万根尖针绵绵密密地扎入脑海耳朵,不似求佛,倒像是索命。
这时,悉多想起师父方才所说的话,“先前,我自认是你师父,故而一直越殂代疱,倾听普天下信众的求愿。如今你既有意取我而代之,那么,我让给你。”
以前,师父总是推拒得证果位,同时又阻止他去坐莲花台。
那时他怨恨师父虚伪。
原来虚伪的不是师父,是他自己。
“啊————”
悉多抱着脑袋,根本分不清是脱胎换骨的痛更痛、还是求佛声无时无刻响彻在脑海耳边更痛。
他突然记起很多很多年前的往事,当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听说燃灯大师在城外白象寺讲经,他混在信徒中,自以为对经学的研究超出一般僧众,根本不问佛理,而是故意装出纨绔子弟的模样闹事,对端坐首座、眉眼温柔的僧人提问:“燃灯大师,你从中原来,那中原信众和我们天竺信众,谁发的愿更虔诚?”
此话一出,被燃灯讲经吸引而来的百姓们自然喧哗起来,天竺是佛国,他们当然自认比中原信众虔诚得多。
那僧人垂眸一笑,喧哗嘎然而止。
!“都诚,都不诚”,他这样回答,“对佛坦言心中所思所想,怎么会不诚?信众不必守清规戒律,若要完全虔诚,那必然是以谎言遮掩其真正所欲,要么不诚实,要么不虔诚,如何说是诚?天下信众皆如此,有教无类,施主着相了。”
到今日,悉多才真正体会到这些“都诚,都不诚”的愿。
他们求平安,求富贵,求仕途,求病体康复,求沉冤得雪,求脱逃罪责,求白日捡金,求个人间万户侯,求个死后好投胎,求个福延子孙壮族威,求个杀人放火金腰带。
他们有太多愿要发,有太多罪要忏,有太多苦,自己担不得,只得通通都念给佛来担。
悉多曾问:“何为佛?”
燃灯曾答:“佛,承众生之苦。”
悉多死咬牙关,终于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错了,他撑不下去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要杀了他,他的识海岌岌可危,他的肉身承载不起黄金骨,他等不到脱胎换骨成功了,他做不到。
“救我,师父,救我。”
悉多哀声哭求,他挣扎起来,向云下望,去望他的师父——他看到一堆瘫坐在地的人形血肉,和伏在血肉旁边的楼迦。
那不是,那不是他的师父,不可能的。
“啊————”
不知何时到来的邬波离抱住发狂的悉多,唤他:“师父。”
悉多满是血污的手死死抓住邬波离的衣袖,哀戚满腹堆在嗓子口,苦不能言。
邬波离却笑了起来,他从悉多的眼睛里读懂了一切,他松口气:“您终于知错了。”
悉多向云下伸手,邬波离摇摇头,将他的手抓了回来,握在掌中:“师父,您让大人伤心了,这是您非要向大人求来的,您不该再为难他。”
邬波离说得对,悉多松了劲,似乎连坚持的那口气也松懈了。他痛得要死去了,此时他忽然后悔,也许自!不该同师父抢邬波离这个徒弟。
“但是您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邬波离跪伏在地,对他行了拜师时的大礼,一拜,二拜,三拜。
“师父。”
邬波离如同平日打坐那样跌坐,悉多望着这个年轻人,多年前王宫里一个小小剪发师,在燃灯想要收他为徒之前,悉多从来不曾睁眼瞧过他,更不会费心去记一个杂工贱种的名字。
他似乎不曾改变半点,一双大眼睛总是透出愉快的笑意,微卷的长黑发,笑魇如花。
“师父。”
“邬波离去了。”
话音尚未消散,邬波离的肉身如烟花一般忽然炸开,化为无数细碎血点,狭裹着灵力,涌向悉多,修补悉多肉身,完成脱胎换骨的最后一步。
“不————”
悉多瞪大了双眼,两行血泪汨汨而下。
楼迦单膝跪在步青云身旁,根本不在意天上在发生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步青云。
或者说,曾是步青云的那堆人形血肉——全身骨骼离体,剩下的血肉勉强保留着人的形状。
步青云已经死了吗?楼迦不敢相信。
所以最终,还是步青云的佛法赢了?
想到这里,楼迦握紧了撑着身体的剑,怒火中烧。
“起来。”
“你起来。”
“你要死,也该死在我手上。”
“起来啊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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