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5》第58章


第六章狂奴之血

比莫干以鞭柄轻轻敲打“雪漭”的脖子,这匹极西骏马缓缓地登上山坡,迎风抖了抖雪白的
长鬃。
这片小山被称作“忽炭”,蛮族语言中是指牧民少女的一种腰带。这片山不高,是彤云大山
一条小小的支脉,由东向西,横亘在北都城的北面。每年春天这里的爬地菊开得最盛,娇嫩的
黄色一直延展到远处的台纳勒河边,山形也越发的柔和起来,仿佛少女的腰肢。年少时比莫干
喜欢在这一带跑马,马蹄翻飞起来,黄花起落。比莫干最喜欢的一刻,就是骏马一发力冲上山
坡最高处昂首嘶鸣,那时候他会舒张胸怀猛吸一口带着草木香的空气,就像喝了酒一样有些醉
意。
而此时此刻他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野,一眼看不到头,天空里雪片翻滚,寒风带着细而凄
厉的啸声。他握着缰绳的手冰凉,腰间的铁剑敲打在甲胄上,发出单调的撞击声。
他仅仅带着一百人,守卫金帐的一百名精锐武士,这些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部下。他没
有告诉其他人他要出城,包括苏玛。原本他应该坐镇金帐等待决胜的消息,但是当木犁的部下
来到金帐禀报说木犁的子弟兵即将出城决战时,比莫干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帐篷。帐篷外
他的战马“雪漭”和一百精锐武士已经准备就绪。
率领这一百人的是比莫干的伴当班扎烈,在比莫干的伴当中他刀术最精,也最得重用,此
刻他按住刀柄,立马在比莫干身后一步,警惕地四顾。风雪太大了,这让班扎烈很不安,这里
距离台纳勒河也只有不到五里,接近前锋所在的位置,很难说不会遭遇突前的朔北部小队,这
么大风雪的天气,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百多步远,一旦遭遇,双方都措手不及。
比莫干迎着风雪,久久地不说话。他是看向西边,班扎烈知道那是决战即将发生的地方,
可惜在这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大君,听动静还没开战,风雪那么大,朔北人是不是敢来可难说得很。” 班扎烈抖了抖身
上的老羊皮氅,洒落一片积雪,“天太冷了,还是小心身子。再说雪这么下,一会儿就结成冰壳
子,我们下山时候马蹄会打滑,不如回城等消息吧?”
“靠三千人能打败蒙勒火儿么?”比莫干依旧遥望远方,轻声问。
班扎烈愣了一下:“三千人?朔北部这次,怕是来了几万人吧?”
“除了木犁将军的本队,还有多少军队已经就位?”比莫干又问。
班扎烈知道比莫干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现在得到的消息,是不花剌的一千鬼弓和巴赫
的一万骑兵都已经就位,九王的一万六千虎豹骑、木亥阳的一万骑兵也已经出城,正在路上。”
“三万七千人,加上木犁将军的三千人,一共是四万,能够打败蒙勒火儿么?”比莫干再问。
班扎烈愣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
“北都城里能调动的军队有十万人,可现在能用的只有四万人。”比莫干扭头看着班扎烈,“至
少有六万人还在北都城里屯着不动,即便这能用的四万人,有多少能够按木犁将军的命令行
事?”
班扎烈抓了抓头:“说句实话,谁会听一个奴隶的?虽说按身份木犁将军早不是奴隶了,可
是几个贵族真把他看做贵族?木犁将军自己都说自己是个奴隶。”
“我任命木犁将军为统帅北都城所有武士的人,这也没用,是不是?”
班扎烈低下头,避开了比莫干的目光:“也不是说没用,只不过让贵族们听木犁将军的,总
不太容易。”
比莫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所以我不能呆在金帐里等消息。我得用自己一双眼睛
看着战场,我得自己押着所有人上阵。木犁将军这时候需要我站在这里,所以就算雪没了我的
头顶,我也不能回城。”
比莫干拍了拍班扎烈的肩膀,转回头去。班扎烈看着他的后背,“主子,有句话我想说。”
班扎烈犹豫了一会儿,换回了这个亲密的称呼。他从五岁起就是比莫干的伴当,一生性命都拴
在这个主人身上,是死忠的部属,也是无话不可说的朋友。可比莫干当上大君之后,围绕他的
人多了起来,班扎烈也跟着众人把称呼换成了“大君”,不知不觉的就疏远了很多。
“你是我的朋友,无话不能说。”比莫干淡淡地说。
班扎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主子现在是北都城的大君,草原的主人,按说人人都该听主子
的差遣。可主子是新登位,有些事比不上老大君,贵族们表面上恭敬,心里对主子可说不上顺
从。如今朔北部大兵压境,哪个贵族不想保存自家的兵力?就算主子站在这山坡上看着,一道
道命令发下去,他们也少不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
比莫干沉默了一会儿:“很多年前,我的爷爷纳戈尔轰加十六岁,打败了东陆的风炎皇帝。
我听说那时候风炎皇帝手下有苏瑾深、姬扬、李凌心、叶正勋四大名将,每一个都力敌万人,
又合东陆诸侯数十万大军,战车头尾相连一直绵延到天边。而我的爷爷合青阳诸姓贵族之兵,
军令一发,莫敢不从,最后以弱克强,逼得风炎皇帝结城下之盟,那是为什么?”
班扎烈想了想,摇头:“主子,钦达翰王那时候合诸姓贵族之兵,靠的可不只是大君的威严。
钦达翰王有青铜之血,是草原上无双的武士,而且杀戮很重,战场上一人后退,则杀一人,一
个百人队后退,则杀尽一个百人队,若是哪一姓贵族敢私自带兵后退,则灭他的族。这法子,
主子学不来的。”
“我知道我学不来,我不是爷爷那样的英雄,没有他的威严,也没有帕苏尔家家传的青铜血,
我若是学了他的法子,贵族们就要对我拔刀相向。”比莫干轻声说,“但是,我有我的法子。”
“主子有什么法子?”班扎烈一愣。
比莫干缓缓举起手,挥鞭向西:“当我需要所有人冲锋的时候,我有法子逼他们冲锋!”
不花剌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西面,但是风雪太大了,他看见的只有一片白茫茫。即便是鹰的
目光也无法穿透这片雪,同时呼啸的风声充斥了整个天地,他无法凭着听力分辨敌人的距离。
他缩回雪窠子里,强迫自己缓慢地呼吸。他不敢大口呼气,一个人呼出的白气也许会被风
雪掩盖,可是三千人呼吸的大片白气就可能被敌人提早察觉。周围的雪窠子里藏着木犁和他的
三千子弟兵,全部是步兵,所有的战马都被鬼弓武士们带到了东南方大约两里之外。不花剌要
求留在这里和木犁的子弟兵们一起打第一阵,这样他会掌握合适的时机向后面的鬼弓们发出进
攻的信号。
木犁选择的伏击位置距离台纳勒河不到一里,这里的草原地势不平,几百个雪窠子隐没在
积雪下,没有防备的战马可能拧伤蹄子,同时这些雪窠子也是很好的藏身地,那些坚忍的奴隶
武士们把羊皮的毛面朝上搭在头顶,远看去和雪地毫无分别。
不花剌觉得寒气已经把整个胫骨吞没了,正要咬掉他的膝盖。他不像那些奴隶武士穿着简
陋的鹿皮鞋,鞋子里面填满干草,不花剌脚上是一双高筒的牛皮马靴,鞋子冻得坚硬,像是一
敲就会碎掉。他默默地咬着牙,丝毫不动,他的哈察儿就埋在西边不到一里处台纳勒河边的白
雪下,他不想自己那匹勇敢的马有个懦弱的主人。
有人在旁边拍了拍他,递过来一只陶罐,罐口拴了简陋的麻绳。不花剌接过来嗅了一下,
一股辛辣刺鼻的酒味。不花剌冲那个递陶罐给他的奴隶武士笑了笑,那个年轻的奴隶武士也冲
他笑了笑,黝黑的皮肤,雪白的牙齿。
不花剌喝了一大口酒劲糙烈的粗酿土酒,觉得一股灼热从舌根一直往四肢末端窜去,仿佛
被冰住的血慢慢恢复了流动。有人从他手上夺去了那个陶罐,那个人是木犁。这个瘦小的老人
如一头凶悍的豺狗般弓腰伏地,一边把陶罐凑到嘴边,一边死死地盯着一柄刀的刀柄。
那是木犁随身的几把刀之一,他把刀几乎全部插进冻得坚硬的泥土里,只剩下半尺刀身和
刀柄露在外面。
“对方的前锋会是白狼团么?”不花剌压低了声音。
木犁缓缓摇头,声音极低:“白狼团是狼主的珍宝,他不会轻易把驰狼放在最前面。”
“那前锋是骑兵还是步兵?”
“骑兵,呼都鲁汗统领的大队骑兵!”木犁把陶罐里的酒一口喝干了,“他们已经过河,距离
这里不到半里!”
不花剌心中一凛,忽然看见木犁那柄刀的刀柄微微地震颤起来,发出低而锐利的蜂鸣声!
“刀!”木犁低声喝令。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