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永恒的刹那里等你》第37章


掷地有声:“妈,我已经想好了。这儿是我的家,下一次,我会抬头挺胸地回来。”
不想在从你们的脸上看到伤心失望的神色。
想要告别卑微脆弱的自己。
她想一切都该回到起始,为了她所深爱着以及深爱着她的人们,这一次,该由自己跨出第一步了。
“当你总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的时候,总还是不够努力的。”
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自暴自弃了。
在“自己”以外,还存在着很多很多的人,和很大很大的世界。
终于看到了。
'六'
“喂,喂,请听到的各班将广播打开并相互转告,请各班将广播打开……通知,高二各班学生会成员及各班班长立即到会议室集中,再播送一遍,高二各班学生会成员及各班班长立即到学生会集中……”
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广播,因此当秦锦秋得知消息并一路狂奔到行政楼会议室时,会已开了大半。主持会议的新任会长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具杀伤力,秦锦秋吓得一个哆嗦,缩缩脑袋,硬着头皮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了。待她大气喘匀、椅子焐热后,才发现自己身边是面无表情的颜乔安。
好在颜乔安正被一旁一个圆圆脸的女生拖着说话,暂时没空理会自己。秦锦秋暗暗松了口气,拿起面前的活动安排表。
这据说也是颐北的传统了,每年高二接近尾声——也就是六月末七月初——的时候,都会举行一次野游,地点则在新台市周边的村镇中酌情挑选。最传奇的一届竟然跑到了日暮里清川町,简直可说是让人嫉妒的好运气。于是秦锦秋也不禁有些好奇并暗暗期待了。假如是松风镇就好了,想着,将手中册子翻过一页,她不禁怔住了。
桑野。
今年的目的地,是桑野。
“大家都知道,桑野位于新台市辖区的最边缘,十多年前又遭过地震,至今还没能完全恢复生产,可以说是非常贫穷落后。”
会长话音未落,大家便忍不住抱怨起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见状,会长不悦地皱起眉头,叩叩敲着桌子。
“安静!这一趟不是让你们去玩乐的,是让你们去感受生活、帮助农家的!你们这像什么样子!”
若在那里的是颜乔安,会怎样呢?
秦锦秋突发奇想,然后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正乐着,颜乔安回过头来,两人目光交错了一瞬。她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深意,却让秦锦秋心虚地别开了眼。
“鉴于今年的情况特殊,因此在野游之外另有一项安排。桑野山区有一所希望小学,我们从每班选出三人来,到安宁小学支教一周。名单附在活动表后,下午公告栏也会贴出通知。”再翻过一页。
二年A班,秦锦秋,林嘉言,路和。
二年B班,颜乔安。
冥冥之中,一定有一条早已铺陈好的无形的轨迹。列车平稳行驶,偶尔颠簸,但绝不会更改方向。
'七'
雪白的考卷落入手中,飘着淡淡的油墨香味。拿下一张,然后将剩下的传给后座。桌角贴着的考试座位号是很可笑的0123。颜乔安从笔袋中抽出一支半新的签字笔来写名字考号——她没有在大考前将文具全盘换新的奢侈习惯。刚写了两笔,到“2”的拐弯处断墨了。颜乔安蹙了蹙眉,在手边的草稿纸上划拉了几下,墨迹断断续续,笔尖提落处还有难看的黑色团块。
坏得莫名其妙。
这笔看来是没法用了,笔袋里也没有备用的签字笔。开考铃响起,她看了一眼断了墨的“2”字上的无色划痕,从衣袋里抽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将它描画完整。
钢笔所用的碳素墨水与考试规定的签字笔颜色略有不同,笔画也更粗些。但好在她的字本就工整,也就掩盖了这个缺点。
然而这场考的却是最耗墨的语文,阅读题尚未完成,钢笔中的墨水便告罄。
剩下的只有铅笔而已。
慢慢合上笔帽,颜乔安望着手中的钢笔,眼底有了些暖色。墨绿底色,镶着金色镂空花纹,并不如何名贵,却是少见的精致。这支笔,已经陪了她很多年。在那个人离开以后,依然陪着。
“乔,水笔是不可靠的哟,笔芯一次性,用了扔,扔了换,好薄情哪——”她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刻意拖长的腔调,嗓音里带些轻快的笑意,语气却是很认真的,“钢笔就不一样了,墨水吸过再多次,它都还在你手心里。一直一直在。”
“听课。”当时的自己正为水笔漏油沾了一手黑墨而心烦气躁,只以为他在没来由的乱感慨。
下一刻,一支崭新的钢笔递到眼前。
“这个,拿去用吧。”
颜乔安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无限久远记忆之中的声音,怎么会真切地在耳边响起?她稳了稳心神,意识渐渐回炉。
钢笔还好好地握在手中。面前的,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黑色水笔。
见她不接,秦锦秋伤脑筋地挠了挠头,飞快地看了监考老师一眼,而后扬臂一抛。不想角度没把准,眼看着它就要落地,颜乔安下意识地探身拢掌接住。
监考老师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一样,又慢慢踱回讲台。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条狭窄的走道。颜乔安诧异地看着她,秦锦秋偷偷摆了摆手,冲她笑了笑。
没有更深的意味,没有想更多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而已。
手中的黑水笔看来也已陪了主人很久,笔杆上的彩图也被磨得掉了色,与精致漂亮的钢笔放在一块儿着实显得寒酸。但将它们放在一起,竟丝毫没有突兀之感。
也许,它们是相同的。
颜乔安轻轻搁下钢笔,然后慢慢取下水笔的笔帽。塑料笔杆渐渐被手掌焐热,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然后,成为一个柔和的笑容。
不是犀利冷僻,不带冷嘲热讽。温和,并不讳饰内心。
低下头去写作文的秦锦秋也没有发觉。
颐北高中的月考惯常是持续两天的。第二天的大早第一门考历史,背了一晚年表还不能安心,秦锦秋便早早到了学校,打算再念一会儿讲义。六点半,校内还空空荡荡,晨雾未散,扑上面颊凝成薄薄一层水珠,沁人心骨。间或几声鸟鸣打破寂静,阳光尚被云霭兜拢着,天色阴暗低沉。
考场设在实验楼内,空无一人的走廊让人心里发毛,总觉得不得踏实。秦锦秋不禁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的实验室都门窗紧闭,细想来时候怕也是过早了,秦锦秋开始后悔起自己的缺心眼。
01考场在三楼,拐过楼梯口,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轻微的物品落地声。
秦锦秋脚步一顿。
考场的门竟已开了,虚掩着。伸手一推,便大敞。屋内光线晦暗,已有一人在了。
听到开门声,那人慌忙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站起身。一垂首之间,秦锦秋看清了她的面容。
“是你……”
二年B班的梁未来。说来,也许算是颜乔安的朋友。可她圆圆脸上讨喜的笑容被惊惶神色所取代。见了秦锦秋,她倒抽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藏着什么。
雪白的地面砖上有一片未来得及拭去的墨渍,仿佛绽开了一朵阴毒而绝艳的花。
秦锦秋收回视线,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是你做的?”
前一日考完后,大半人都偷了个懒,没有带走文具。看来便不像热衷复习之流的颜乔安也不例外。那么此刻梁未来在衣袋中紧紧攥着的,应该就是自己昨天借出的水笔。
梁未来咬了咬唇,不说话。
秦锦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并不清楚梁未来与颜乔安之间的关系,可细细回想,有一个场景总一再重演——颜乔安面无表情地走在前方,梁未来追在一旁絮絮叨叨,颜乔安大多时是不回话的,偶尔才回应几句,也都十分简短。但她的脸上,是从没有不耐之色的。纵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对颜乔安而言,这应该已是默认了。她们,难道不算朋友吗?
“为什么?”
秦锦秋望了她许久,才涩涩地问出这个极没有新意的问题。
没有新意,三个字,却拥有最大的杀伤力。
梁未来别开眼,“与你无关。”
她已恢复了平静,冷淡的语气竟有几分肖似颜乔安。但若细细看去,她藏在衣袋里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她极力克制这种颤抖,但终究无济于事。
怨恨是存在的,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去忽视。可每每做些什么试图去消除这种怨恨,心中的另一种情绪便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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