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第7章


多少年,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问自己,“可是仙子下凡尘?”
多少年后,竟又有一个人这么问。
她看那孩子白嫩的脸,忽然笑问,“你可想活下去?”
孩子有些不明所以,却点点头,“想。”
无关言语,这只是一个幼童本能的选择。他依稀知道,生是好的,而死似乎是不好的。
昙烟抿唇,然后笑道,“我为你逆一次天命。可苦果,还得你自己尝。”
说罢,她五指虚张,袖摆无风而舞,手心缭绕出幽蓝的符文,蔓延而开。须臾间窜至黑影前。
那影子查到不对,转身要跑,却被捆得结实,拧到昙烟跟前。
孩子瞪大了眼,昙烟轻动伞柄。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一转眼,又是黄泉。
宋瑾茫然打量四方,鬼气森森。鬼影扰扰。
饿死鬼被捆在符文里拼命挣扎,被昙烟似笑非笑地一瞟,却又老老实实了。
“姑娘骗我。”宋瑾难得打趣道,“姑娘最后不还是帮了么?”
昙烟淡笑不语,天命自在,天道至公。一物须得一物偿。
那孩童今日的死劫是必死之局,可天道公平,自然会用下一世来补偿。只是今日她这一救,这孩子,怕是要命途多舛了。
“我不言假。”昙烟笑道,“姑娘确实莫要寄希望于我。我帮不了什么。”
不过是想到一个故人,就忽然不想那孩子死的这样惨罢了。
可实际,还是没改变什么。
死的痛快,活的痛苦。
天道眼里,哪一个代价更大呢?
“夫人。”
有声音传来,宋瑾几乎钉在原处。
远方有人长袖广袍,俊眼秀眉,同样苍白到雪洗的脸。
宋瑾低低笑了,“夫君,我回来了。”
她过去,执住江淮的手。
与君结发,共眠黄泉。
江淮拂过宋瑾发丝,却看到昙烟,竟然一惊。
昙烟浅笑,大红的衣撩动黄泉沉沉的阴郁之气,鲜艳若正好的芍药。
江淮叹道,“原以为将军府那一副是夸大了夫人资容,如今看来。”
“倒是不足夫人十之二三了。”
宋瑾不解,江淮也不解释,于是只听昙烟笑道,“江公子好眼力。”
此夫人非彼夫人,她心知肚明。
将军府,宋守城屋里那幅古画。
若仔细看看,便可瞧得底下小字。
昙花夫人。
☆、长生歌。远衣
一晃经年。
楚都。
“林兄,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唤人的急冲冲地奔来,被唤的抄着手,闲闲地立着。
楚都新引了条河,弯弯折折扭过都城。
那人看着河水,剑眉星目,咄咄逼人。
“林兄,林兄!听闻明儿文试圣上亲临。”
林远衣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么,那很好。”
楚空高远,河边一排齐整的青石案。偶有几犬跑过,滚成一团,撕着扯着又远了。
今年殿试,圣上亲临文试并不奇怪。
而今天下,群杰并起,各国都有将才镇着。就连基于弱势的卫,如今也有个闻名乱世的将军,江怀磊守着。如此一来,各国发兵前可得仔细掂量一番。现在可是谁也不敢出手,唯恐不察,给他国钻了空子。
这样一来,就连一向重武轻文的楚,也开始隐隐看重文士书生了。
邱泽是个书生,且是个楚地少有的彻头彻底的书生,故而激动不已。可林远衣要比的,却是三天后的武试,因而也不这么欣喜了。
乱世行武,治世走文。
此乃帝王之术,文武制衡。
如今若要抬文,那势必要压武了。
远衣心里明白,却不说。倒是邱泽心里生出惋惜来,凑在他身边叹道,“可惜林兄未报文试,不然以林兄的文采…”
林远衣摇头,“我生来喜武。”
此话不假。他虽姓名文雅,文采出众,却是个十足十的楚人,身量修长,眉目清朗。两笔剑眉一对星目,厚唇方齿宽肩长指,抿起嘴时,仿佛鬓角都带上凌厉。
剑未出鞘,不过如此。
邱泽暗暗叹气,觉得自己文才明明不及,又试图劝道,“林兄,如今圣上心意,文官怕是前途坦荡,林兄试试又何妨?”
此话是邱泽诚心之语,谁知林远衣听罢此话,倒是笑了。
他虽为人冷硬,终究是个少年人,一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壮志雄心。
他转向水面,但看河道之上,一片空明楚天。偶有鸟雀飞过,也是淡淡一抹,消于远方,忍不住朗声道,“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何患无衣。
四字而已。
他从未想过,四字,已然扭住他一生。
三日后的武试,楚王高冠华袍,端坐于上。
他笑道,“寡人在这都城,当真久闻公子名声。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他又说,“既然不患,还要官衣做甚?”
一句话。
一场终生。
这就是帝王。
所有的意得志满,雄心昂扬都成了一把纸灰,纷纷扬扬落下。
林远衣一时静默。
整个大殿肃穆一片。
一旁的人全都立着,低垂着眉眼。林远衣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是何面貌。
僵硬的脸,然后。
僵硬的笑。
他说,“谢主隆恩。”
他不知那一句是怎样传进帝王耳朵的。
但他知道,此生官路,再难周全。
其实无所谓了,远衣想。
回首往年,这一路走来,只有二字。
数奇。
当真数奇。
远衣父亲一届书生,母亲,也不过是个小家妇人。
可多年前父亲伏案读书,困倦时一个不意,打翻烛台。一场火把林家烧得干干净净。
父亲气不过,那年冬日大病。
远衣不大记得那一晚林家的枯败,记忆里似乎只有早起时发现雪散的欣喜。
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那一年的林家实在禁不起这样厚厚实实的大雪。远衣裹着一层一层胡乱凑起来的布,小腿在莹莹雪光下呈现一派惨白。
他没有触到落下的雪,他依稀知道雪停了。
不用那么冷了。
他想。
阳光一点点出来,雪一点点薄了。晨起出去做工的母亲回来了。
她通红肿胀的手带回了热热的馒头。远衣抱着馒头,看母亲熬药,父亲的药。
冬天要过去了,花要开了,雪要散了,家里又有吃的了。
然后,他听见母亲打开门的吱嘎吱嘎声。
再然后,是碗落在地上,药汁泼了一地的响声。
远衣咬着馒头。
扑腾起的热气薰红他冻白的脸,熏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淌下来。
冬雪融了。
一并融了的,是他的父亲。
后来,他开始做梦。
一个无头无尾的梦。
梦里只有一把鲜血淋漓的伞,伞上似乎有繁杂的纹路。
有人在梦里问,“你可愿活下去?”
一遍一遍的问,他一次一次地点头。
然后他看见一双眼,眼底深若幽冥。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然后惊醒,摸一把自己的脸,一手淋淋的冷汗。
远衣先是帮人抄书,而后又自己写字。他有着短命父亲求了一辈子而不得的好记性与好文采。一笔下去,墨迹消瘦,细长带骨,轻易一堆就是锦绣文章。
他还帮人仿画仿书,一手平原体写得格外出众。
那时卖的最贵的字画,莫过于平原王江怀磊的。那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文武双全,靠着卫的文弱硬生生打退强楚,叫楚恨得牙痒,可一手肆意妄为的草书又喜煞了楚人。
楚人又爱又恨,拉不下面子四处求他的画,可又实在喜欢。
这个时候,远衣的仿可就太及时了。
于是他林家又富了起来。
远衣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他娘亲也那么想。
壮实的楚国妇人送他上私塾,给他做衣服。一分一分攒钱喂他日渐拉长的身子。最后心酸苦楚地拉扯大他,终于是瘦成一把骨头。
远衣卖了画,卖了字,让母亲辞了工,翻新了林家。
母亲长年累月帮人家晨起刷泔水,一双手好了烂,烂了更烂。
于是远衣请了两个小婢子照顾母亲,自己整日作字读书。日子松裕了,时间也多了。远衣交了几个文友,眉也松了。
他学会了吃酒,红着脸时字也作得更加洒脱。那天他绘了一幅江怀磊的山水画,谈了大价钱。他很开心,喝得醺醺然留宿的一晚。
第二日回家。
入眼的是衙门灰扑扑的衣,和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旁边人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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