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第13章


她扑在地上,泪染双颊。
“夫君莫怕,莫怕!君若入黄泉,妾必随君侧!死生不——”
“不!”他忽得猛扯过她臂膀,狠狠道“孤不会死!孤不会!”
“孤是大息的王!”
他眼红成血,死死拽着她,“小桃,你会帮孤对不对?对不对!”
欲救无从,何处帮起?
这一生已是落叶浮萍,谁又知最终会沉至哪里?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五指扣在她臂膀,仿佛要一寸寸地,碾碎她魂灵。
“小桃,别只顾着自个儿,你去帮孤同楚王说说软话!”
“小桃,你不是很会吹枕边风么?帮帮孤,帮帮孤!”
“小桃,让他放孤回去!”
“小桃,小桃……”
他在絮絮叨叨,她却觉得听不大分明。
那讲话的人是谁?那话里说的人,又是谁?
她似乎不认识。
原来他眼里的她是那样卑劣不堪的矫情女子。
那世人眼里的她,又是如何?
红颜祸水。
祸水红颜。
“小桃……”
他哀哀地求她。
忽然想起当年温润俊雅的少年公子,一挽手,一挥袖,便是清风霁月,修竹风姿。
那时他论国论世,眼里满是熠熠星光。哪里,又会有此时的悲凉疯狂?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扯落他。
他整个人跌在地上。
她听见自己问,“夫君,妾身备好鸠酒,最后一段路,共走如何?”
黄泉空冷。
却不失为息最体面的归宿。
“不!”他的声音尖利,“你为何不肯让孤活着!你!你这个妖精祸患!若非你,息又怎会遭此劫难……”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了。
似乎只是静静地站着,听一个陌生的人悲愤咒骂。
她只是一直在想。
当年的桃花三月,流水清风。
无论是景,还是人。
怕是都找不到了。
再见楚王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方才与她夫君的那一见,转瞬过了千年。
但,那只是仿佛。
人还未老,物还依旧。
他坐在帐中,脊梁笔挺,神色冷硬。见她进来,也不过微微一看。
她行到他身旁;看见他墨色的长衣垂散在地,看见衣上金色的秀线逶迤成山川图样。
她深吸一口气。
千丘百岳,俱压于身。
想起当年清风明月,芬芳人间。
那人曾笑,“长情最是桃花。”
长情,最是桃花。
偏偏此时,不愿长情。
偏偏此刻,不可长情。
她坐至他身旁,道,“妾唤昙。”
多可笑,长情最是桃花。
到头来却不过,昙花一现。
芙蓉暖帐春宵短。
梦醒时分,却恍惚又入了另一场大梦。
梦中人,梦里景。
兜兜转转,寻觅不得。
褪了息朝的服,披上大楚的袍。她闭了目,由着子砚给她戴上楚的后冠。睁眼看时,铜镜泛黄。
里头的女子,乌发泼墨,红唇朱砂,面若芙蓉,眼似桃花。
她用指抹匀双颊胭脂,忽又想起那一场烧了蔡的狼烟烽火,那漫天的灼灼的晚霞,那三月里依稀的桃花。
红红粉粉,最后一寸寸,凝成了血的模样。她看见镜里的人笑了,勾起了唇,皓齿开合。
一字一句地同她说。
“红颜祸水。”
乱世两国,因她而亡。
楚国之人,不喜辞令。
子砚更是个中翘楚。
他为人冷硬,鲜少说话。偶有笑容,也是不动声色,一晃而过。
尤其是到了楚,他便更加寡言少语。一举一动,都是王者风姿,瀚海威压。
诸臣对新迎的楚后,毫无疑义。似乎她只是一个楚国的姑娘,清清白白的良家子。
进了楚宫,做了楚后。
当年的山盟海誓,果然是这天底下,第一等的笑话。
而子砚待她,不可谓好,也不可谓不好。他没有蜜语甜言,却又夜夜前来。他不赐珠宝不赏华服,却常派了舞姬来与她解闷,找了名门闺秀教她楚地习俗。
楚地女子,果真风姿不俗。
少了江南儿女的温软可爱,却多了辽阔楚空的豪爽大气。
她们扯着她笑闹,用佩刀切肉,用大碗喝酒。她们同她说,“天底下的女儿,都是鹰的女儿,天地那么大,乐子那么多!哪有闷闷不快的道理?”
楚人信奉鹰,他们觉得,王便是这天空的帝君,是这长空的鹰。他们便是鹰的儿女。
她听的新奇,睁圆了眼。
她们便嘻嘻地笑,有个高个儿凑过来咬着她耳朵道,“王身旁有个侍卫,是何家的儿郎,可比草原上的狼还矫健呢!”
另一个呸了一声,把她扯了过来,“见一个爱一个!你自己淌这浑水就够了!何必扯了我们王后一道!”
高个儿又笑,“我看你是不服气,那儿郎可是不要你的!”
“呸呸呸!”另一个一转身,就去挠她,“叫你多嘴!我看上谁哪里用得着你们管!”
“那是,不过你看上了,就去抢呗。”
其他姑娘笑嘻嘻地看她们闹成一团。楚地的长空,楚地的风采,楚地的儿女。她睁着眼睛看,夏日的长风灼热烫人,卷动一树沙沙作响的叶。
夜里,子砚又来寻她。
她坐于榻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三千青丝散落,铺就成墨色锦缎。
他伸手来揽她,她却忽然避开,跪于地上,伏首,沉沉道。
“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他眉梢一跳,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亮色,她却因俯身垂眸,错过了这一丝藏匿至深的欢欣。
“何事?”
她伏得更低,“求陛下,放了息王。”
她对他的第一次和颜悦色,开口相求,为的。
是息王。
是什么昙花一现,然后霎那间归于虚无?
他的瞳一寸寸地结上冰霜,语气却染着戏虐,“怎么,我当你已经快忘了这回事了。”
为何又偏偏提起?
她深吸气道,“求陛下,此等大恩,妾身愿永生永世,结草相报。”
他静静坐着,她亦不动声色地跪着。
事后想想,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老天荒?
近日来与楚国女子的相处,算是让她明白了。江南水乡的温婉,中原诸国的客套,对楚,都不适用。
他们是草原的狼,是长空的鹰,是热辣辣的炎夏。
他们不稀罕施舍来的东西,不稀罕别人的怜悯。他们看上的东西,看上的人,就去抢,去要,去争夺。
那么,她又何必矫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等他心好地放了息王?
她所要的,不过是保全她曾经的夫君,保全那一场烂漫桃花——哪怕现在已是群芳凋落,花碎成泥。
下巴忽然被勾起,她扬起头,看见那人深色的长衣,漆黑的眸。
“好,孤允了你。”
她心中一喜,果然!求楚人的事,必定要按楚人的路子来!
何时太天真,何处太无情。她那时总没有留意,他只是想让她顺意,让息王不如意。
但只要你要,只要。
我有。
倾尽人世,我必全部给你。
如她所愿。
子砚放了息王,他带着她,让她亲眼见着那人离开。
已经是盛夏时节,炎夏的阳光抹得那人一脸汗渍。
她梳着楚的发髻,穿着楚的后服,看息王被护送着离开。
那人走了,一步步,仿佛带走了一整个春的芳华。
她咬唇,眼眶酸涩,却忽的被一双臂揽入怀中。
他未说话,她亦不开口。
他只是搂着她,哪怕她现在仍对他心存罅隙,但看起来,却像要一起长长久久。
是啊,这世上有那么多事,看起来都会天长地久。
☆、空悲切。离歌
息王走后,她头疼的厉害,饭也吃不下。
几乎一顿顿地吃,一顿顿地吐。
侍女忍不住报告上去。
初始以为是暑气太过,她吃不住。他便拨了大块大块的冰予她,又叫上太医来诊脉,开方子。
太医来时,他已下了早朝,看她睡觉。
她近日嗜睡的很,整个人恹恹的。直睡到他来还未起。婢子们都没想到楚王下朝竟来了这里,惊得跪了一地。
有一个想去推她醒来,却被他制止了。
她又睡了很久,他便于一旁看着。
一直看到太医过来。
于是太医也只好在一旁一同等着。
她一觉睡到午时,眼看再睡就吃不成午饭了,他才轻声叫她起来。
很轻的声音,柔软得不像个帝王。
她听不分明,却也懵懵懂懂醒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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