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第6章


,比在悬崖边摔死,可要实在得多了。”
冷冷丢下这么一大堆话,也冷冷丢下神色复杂的花半夏,白飞白冷冷地起身走人。
这个白大夫,怎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白大夫请留步,”花半夏站起来,拍拍自己沾了落叶的衣裳,神色似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认真:“我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引来白大夫这么一番奚落。白大夫或许不相信,但姑且就当半夏是亲眼目睹了村子的惨状,也被白大夫的坚持无畏感动,方才如此为人吧。无论如何,半夏此生,从未有过自轻自贱的时候,从未轻易就舍了自己。我既然能徒手抓住要咬人的竹叶青,自然也不会在悬崖边摔死。”
白飞白冻在了那儿。不动,也不说话。
白飞白站着不动,花半夏便也站着不动。白飞白沉默不语,她也沉默不语。两个人这么默默地站着,时间长了,便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感。花半夏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用力将他的身子板过来,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但那,毕竟是太过荒唐。
花半夏试探着问:“天色不早,我们下山吧?”
就在步子将要迈出的瞬间,阳光破入林子,落在两个人的脸上,落在白飞白转身的瞬间,落在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落在两人相对的视线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光晕。
“医者如父母,飞白只是、只是为公子担忧,才言语过激……”在这片美丽的光晕中,白大夫的脸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局促。他朝花半夏伸出手,声音很轻很轻:“山路难行,公子还是牵着飞白的手……稳妥些。”
此时分明是秋天,眼下分明是黄昏。
花半夏有那么一刻,感到春风拂过了自己的面庞。
但,也仅仅是一刻罢了。
她迟疑着伸手。那双手有着一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茧子,但很宽厚,能将自己的手完完全全地裹着。这双手,很暖。
相视,浅浅一笑。
与此同时,花半夏心中那另一个自己却毫不迟疑地狞笑起来:算是歪打正着吧,看样子我是真的能留下来了。哼,方轻盈、木公公,还有纳兰将军,你们这堆杂七杂八的,我看你们要上哪儿找我去!
☆、妇德经
当一双影子随着落日投射在地面上时,石先生蹲在后院里,一手持抹布,一手持筛子,双手埋在堆满锅碗瓢盆、米粒和菜叶同游的木盆子里,正在卖力地洗碗。
等他发觉自己的天空忽然暗下来时,采药归来的两人正像两根长短不一的木桩子似的,杵在几步开外,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教圣贤书的夫子正在洗碗。
正、在、洗、碗?
这就好像一个本该拿绣花针的姑娘,正大刀阔斧地在市面上杀猪。
太诡异了。
大眼瞪小眼。小的看老的,老的看小的。
石先生一张陈旧的老面皮几乎要变成一筷子滑下来的挂面。
他咳了两声,慢慢把手从盆子里抽出来,那双手还带着饱满的皂泡,他面无表情地在身后擦了擦,缓缓道:“老夫,近来正想纂写《妇德经》。正所谓,格物致知。”
白飞白与花半夏对视了一眼,转过脸时同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石先生撒了谎。真相离表象,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当石先生在廊下痛心疾首地跺脚道:“怎也不早说!要坏事,要坏事……罢了罢了!一介女流,焉知大丈夫之事!”时,全面爆发的石大娘把抹布一甩,旋风似的冲进房里。“喀拉”一声,是房门上锁的声音。
石小宝两眼泪汪汪:“爹爹,小宝不会洗碗……”
……
哼哼,小娃娃,老夫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怎可能让你们看老夫的笑话?不过略施小计,就骗了你们年幼无知的脑子……
解决了个人问题的石先生释怀了,坦然了。
人在不关注自身之时,显然能关注到他人,关注到更广阔的事物,石先生也不例外。
因此,当他把焦点从自己面前那堆蘸满米粒和油渍的锅碗瓢盆里转移到跟前这俩人时,便发现——处处有□□。
不过是上山下山,白大夫额头上怎么有汗?
视线往下落:白大夫的衣裳上沾了点泥土,还有叶子的碎屑。
眼角再往右扫:花半夏怎么也满身邋遢?石先生倒抽一口冷气:花半夏的袖子怎么好端端的划破了?明明今早还是干净又崭新的!
看来,这分明、分明是叫人撕开的!
撕开他衣裳的,不正是……
白飞白和花半夏都惊奇地看着石先生手抖脚抖面皮也抖,还会变色,一副揪心得不行的模样,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
花半夏:石先生没事儿吧?瞧着像羊癫疯。
白飞白:石先生一向体态康健。
花半夏:是因为被我们看到他被罚洗碗,过于羞愤?
白飞白:大概是……
石先生越发揪心了:在老夫面前,竟一刻也不消停!还要眉目传情!
☆、听墙角
日落西山,满天星宿。
石先生家一向清贫。给白飞白的这间房,原先是间柴房,当时拾掇了大半天才腾挪出来。花半夏也在这间房住过一晚上,但那天晚上的记忆,几乎等于零。
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花半夏脑子就疼。
而白飞白只要一想到那个晚上,胸口就痛。
两个隐隐作痛的人都把各自的疼痛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他们即将面对一个真正的共处的夜晚。
昏惨惨一盏破油灯,白夹黑一张纸蚊帐,冷冰冰一床铁被子。
这就是白飞白住的地方。从今往后,也会是花半夏住的地方。
简直是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牢房。
花半夏只好安慰自己:这跟露宿荒野相比,简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仙境。
只是这“仙境”的床,动辄“咿咿呀呀”地叫唤,连晃脚都不能。花半夏有点怀疑这床板是否真能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白飞白专心致志地在昏暗的油灯下手不释卷。花半夏歪在床柱上,眯着眼瞧那医书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像在看一堆蚂蚁,看着看着,成群的“蚂蚁”都在绕圈圈……头晕。花半夏揉揉发酸的眼睛,忍不住道:“长此以往,眼必瞎。”
白飞白的眼珠子依然矢志不渝地盯在书本上:“枸杞可明目。”
花半夏还是忍不住咕咕哝哝:“哪里的话,枸杞价贵,到时候,又穷又盲,那时才真的瞑目了。”
谁知道白飞白一面看书看得目不转睛,几乎要入定,一面又能从容地回嘴:“金银花泡菊花,清热祛火,亦可明目。可惜公子今日采的菊花没能像公子这般好运,已香消玉殒。”
花半夏恍然间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驴:跟行医多年的大夫辩论明不明目的问题,何况此人还是白飞白。只怕他眼睛还没瞎,我的脑子先坏了!
既知理亏,只好沉默。
屋子实在昏暗,她想睡又睡不下,眼珠子转来转去,视线还是落在身边这幅“仁心圣手”图上。
本是古人头悬梁锥刺骨凿壁偷光的良好典范,落在花半夏眼里,却越看越古怪,越看越变了味道,最后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白飞白疑惑道:“公子为何发笑?”
灯火映在她眼里,照出了花半夏双眼中藏不住的笑:“你这房子本来就跟大牢似的,你又在这里看书,又像是要把牢底坐穿,又像是在研究逃狱良策,总之,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境残我也要志坚’的摸样。”
白飞白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无可奈何。他放下书,对花半夏道:“厨房的水快烧开了,公子可否去提点井水来兑着?”
哟,看来是嫌我聒噪,吵着他看书了。
花半夏识趣地出门,踱步到后院那口水井旁。
今夜,月亮正圆,倒映在水井里,像个金黄的鸡蛋,“啪”的一个水桶放下去,荷包蛋打散了,随着涟漪散开,一圈一圈的。
花半夏探头探脑的,正看得有趣,忽然之间,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声传来。花半夏直起身,四处打量,见石先生的房里正灯火通明,哭声的来源正是那里。
不会吧?她悚然一惊:洗个碗,就要打石大娘了?
石先生因与石大娘闹不和才落到要洗碗的地步,刚好被我和白大夫看见,于是脸上过不去,傍晚的时候都激动地手脚颤抖了,到了晚上终于羞愤交加……把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花半夏发现,此事完全不难猜测。
她也顾不上提水了,两步三步、蹑手蹑脚地跃到石先生房门前,连袖子都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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