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第33章


那画上的女子,眉目清浅,与花半夏起码有八分相像。然而目光冷淡中夹杂着几分凌厉,却又不似故人。一种巨大的不安席卷上心头,白飞白猛地扯住同僚的手臂,一向温和的脸上几乎是面目狰狞:“上面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去了哪儿!”
风,寒冷。天地枯黄,萧瑟。
花半夏站在那儿与方轻盈遥遥对视,忽然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慨。想当年,她看方轻盈站在宫女堆里有一种看见壮汉的错觉,为此才放心挑了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谁知歪打正着,竟会被她劫持。劫持了也好,横竖是要逃离皇宫,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还是太多。她对方轻盈笑道:“好久不见,你,好像比上次更加强壮了。”
方轻盈将刀扛在肩膀上哼道:“彼此彼此,你咋还像小豆芽似的。”说完一时沉默,心中的正义毕竟在谴责着她。上次见面时,这位当朝最受宠爱的夏公主还一身华服,如今却流落荒野,大冬天冻得两腮通红。胡秃根从前说的那四个字是什么?造化弄人?果然是造化弄人。
花半夏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女侠,不是我不跟你走。实在是,无论你要拿我换什么,哪怕换钱,他们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你的……”
我在同情她什么?谁又不是家道中落了?何况这公主从未涉及江湖,却比那些跑江湖的还狡猾!方轻盈的心从棉花变成了石头,冷声道:“殿下,这会儿明人不说暗话,我方轻盈从来不干劫持人质、谋财害命的事,劫持你也不是为了钱。要怪就怪你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要怪就怪……”
听方轻盈说到这里,花半夏便在心里叹气: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呵呵,真的受宠,就不会被远嫁到蛮夷之族了。想当初,在宫里那会儿,那些个婢女们个个毕恭毕敬,私底下她还是听到了不少同情的话。听说她要嫁去的那地方寸草不生,至今保留着食生肉的蛮夷作风,听说她要嫁的那人手段残暴,妾侍都养了一箩筐,没一个善终的,大有公主此去,比刺秦还悲壮的意味。
花半夏微微眯着眼睛,眺望远方薄薄的云,那里依稀浮现出昔日的情景,在那华美的皇宫中,焚着香的殿内,她亲眼见到高贵的一国之母是怎样垂在榻上,不顾仪态,痛哭流涕的。那时,她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无论如何必须离开那儿,哪怕前方荆棘遍地。
方轻盈还在梗着脖颈说话,眼睛慢慢有些发红:“要怪就怪你们皇宫,仗势欺人,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身后一个悠若梵音的声音响起:“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片素白的衣角在那把刀的背后缓缓飘起,又落下。萧瑟的天地似乎因这一抹素白而变得平静了些许。花半夏的声音却颤抖起来,带着焦虑:“大师,你……你来干什么!”了缘对她急得要跺脚的焦急神情视若无睹,反而晃到花半夏跟前来,如同一根悲壮的柱子,挺直了挡在她俩之间,朗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施主,莫要害人性命。”
当初在寺庙中不是说好了,不是说好了么?花半夏被气得发愣:当时在寺庙里,说了谁的恩怨谁了结的,为什么偏要趟这趟浑水!眼见那方轻盈沉默无语,似乎在酝酿风暴,花半夏顾不得什么,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站在了缘身旁,急急道:“我跟你走就是!你抓我就好!不要伤害他!”
方轻盈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的眼中只剩下洁白的光芒,只剩下那张不染尘埃的面孔。好久了。她不是没辗转反侧过,胡秃根曾经在她洗碗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不要肖想那和尚,那和尚不是一般人能想,更不是一般人能碰的。所以,好久了。方轻盈的眼泪慢慢涌了上来,她都不敢去找,怕打扰了他的清修,怕扰乱自己的心神,没想到就这么遇见了,命运是何其的捉弄人!难道真的是缘分吗!
花半夏缓缓转过脖子,用她的眼睛发问:不是吧,你真的把她感化了?就几句话而已啊!
三人的对峙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局面,忽闻身后天地动荡,马蹄纷纷,疾踏而来。方轻盈转眼瞧见那一路飞扬尘土,似乎是终于清醒过来,将眼泪一抹,就要去拎花半夏的衣领。“嗖”一声,一支闪着寒光的箭从中间飞过,险些割伤方轻盈的手指,逼得方轻盈连连退了好几步。
箭钉在树干上,犹颤抖不止。花半夏心里有种比方轻盈逮住更深的绝望。马蹄转眼到了眼前,马嘶声中,纳兰止的鲜红披风格外耀眼。身后的队伍已然将方轻盈围在那里,刀光剑影声不止。纳兰止浑然不在意,上前将披风裹在花半夏身上,而后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方轻盈被扔在一间黑暗的柴房里,几日水米未进,不知外头情形。麻绳将她捆得浑身几乎失去知觉,忽然有人毫不客气地踹了门,一双兰花指在光线中嫌恶地拨动了两下,而后倒茶声起,方轻盈看着那人坐在桌前悠悠然地喝茶,咽了咽口水。
那人挑眉笑道:“想喝水?”方轻盈只用一种困兽的恶狠狠眼神瞪着他。这种眼神,恍然间有些陌生的熟悉。那人忽然屏退左右,自己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双手掐着她下巴道:“小姑娘,别以为就你一人会武功,你武功还嫩着呢,不过你那身功夫路子是跟谁学的……你最好告诉我,你先前扮成婢女混进宫里,又绑架宫里图的是什么?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凭你这身功夫,也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快意恩仇不好么,何必惹上帝王之家?”木小敏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痛楚,手中的力道不由地加重,惹得方轻盈愤怒咆哮起来:“是他们先惹上我的!是他们将我爹锁在皇宫里,一命换一命,若我爹死了,我也必定要那小公主偿命!横竖诛九族,不过诛我一人!”
木小敏的手渐渐松开,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你爹,叫什么?”
“我爹是前任武林盟主方遥!”
花半夏坐在温暖的马车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重重的华服绑着她,让她无路可逃。她撩起帘子,望向那远远的山门,今后暮鼓晨钟,谁又能看见日出的壮丽与黄昏的万顷霞光?山上是否积满了雪,石阶会不会打滑?她想起纳兰将军对了缘的称呼,到如今,她才知道了缘本是国寺住持的弟子,为参悟而来,日后必证得大道。是她太天真了,多希望了缘只是重明小寺的和尚,能一直留在曾经的地方。可原来他也是要走的,跟白飞白一样,时机到了,总会离开。而这一次,先要离开的依然是她。人间最多是离别,早该习惯。她放下帘子,又想起那夜的雪花,不远处有人在等着她,说:“去那么久,把那和尚骗回来没有……”
一滴泪落下来,模糊了往昔的时光。
麻绳被扔到地上,方轻盈依旧警惕地站在一旁,不可置信道:“你,要放我走?”木小敏转身去开门:“走吧,别再回来,也别再找那小公主,因为真正的夏公主早就亡故,那一个,不过是另一个牺牲品而已。”方轻盈愕然:“你,你说什么……”
“走吧,这当中的事你不必理会,都是皇家的事。银子我过后会派人捎给你,自去找个好地方,安稳度过一生吧。”
方轻盈站在那儿,傻了一般,只觉浑身冰凉。怪道传闻中的夏公主刚毅决断,擅长百步穿杨,剑术亦是一绝,她本以为传闻不可信,而今看来,根本就是找错了人。上天果然爱捉弄人,这一天尤其爱。刹那间灵台忽然清明起来,她一把抓住木小敏的手腕急急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木小敏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在寒冷的暮色中格外凄恻:“方遥……他的坟,在杭州柳叶巷。”
☆、雾非雾
和亲路漫漫,一路的风景从飞雪飘零到沙漠肃杀,花半夏始终在马车中昏昏沉沉,偶尔撩开帘子,才看见天际一抹冰冻似的冰冷,整个沙漠好似被冻得僵硬。
桃花村啊桃花村,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了。
这事情说来也简单,她的父亲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江湖骗子,从小带着她坑蒙拐骗终于在桃花村安身立命。花半夏时常见不到他,终日坐在村口的桃树下数花瓣。一年又一年,花半夏长到了引起媒婆注意的年纪,好心的村长拄着拐杖带来了个画师,一心要为她谋个富贵人家。
好心成了坏事。宫里来了几个身穿绸缎珠光宝气的人,身后还抬着一顶华丽的轿子的时候,花半夏还不明白,自己的这张脸给自己带来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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