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宜城》第63章


“好嘞。”碧菡笑着回答一声,赶紧钻过母亲和王嫲嫲挤成的一条缝隙,端起那案板上摆放的菜盘子,就往厅中送去。
“这可使不得,小姐——”王妻急急地说,要从碧菡手里接下来,却又怕碰着她,打翻了菜,唯恐她被烫到。碧菡仿佛捧着件珍宝似的,弓着背避开王妻就跑了出去。王妻着急得跟出厨房,跑进了大厅,嘴里仍然在说:“小姐,使不得,当心烫着了。”她说这话时,碧菡早把菜端上了桌,又折返身回去了。孙老太太看见王妻焦急的样子,便说:“你放心吧,她不会给你捣乱的。”
“老夫人,你说这——”王妻正说着,孙德艺、兰心也都各自端了菜上桌来了,王妻一着急,便双手摆下,嘟哝着:“这叫什么事呀!”可孙老太太只管笑着,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进厨房里去。门口碰见孙强虎也搬了一缸汤水,眼睛死死盯着缸里,脚上一步一步稳稳走着,才又大叫:“这可如何得了——老夫人,你看这,快让少爷停下吧。”
“你忙你的,别看着他们母子姐弟几个。”
王妻听见,只有紧紧盯着孙强虎把缸碗放到桌上,才放了心,一边摇着头,一边用围裙擦擦手,百思不得其解地出了大厅进厨房去。很快一张空桌子就被她们母女几个摆满了菜盘子,接着都入了座,袁正德便引大家举杯敬孙老太太。
☆、第六十章
彩霞在房里劝她婆婆,但她却并不多说话,坐在婆婆身边听她哭诉:“我爹怎么就看走了眼,如今落到这样下场,田和地都没了,往后可还怎么生活?”说着停下来哭了一阵,哭完又抱怨:“说要开酒馆,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民儿腿又不行了,书也再读不下去,还盼着他今后有些个出息,如今落得这个样子,从今后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我看——”哽哽咽咽地哭了一段,又说,“他就是准备败个精光,然后任凭我们母子几个自生自灭去!”说到这里哭得大了声,转个身抱着彩霞又接着哀怨地说:“只可怜了你,今后这孩儿出世,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彩霞初时只是坐着听她骂,并不曾劝她半句,听她这么一说才接话劝她:“娘忧虑多了,霞儿本是做丫头长大的,虽然老爷、夫人都宠着,但也不曾丢了做事的本领,霞儿本该是劳作一生的,命儿好才得进了袁家的门,又有婆婆如此疼爱我,哪里还贪望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有这些,就是霞儿的爹爹积了德,足够霞儿享用一生的了。”
袁妻听了媳妇一番话,虽不能全明白她的劝辞,心里却也宽慰了些,抹了抹泪,放开她说:“好媳妇,若人人都和你这样子,我也就少留那许多眼泪了。”
“娘也别总伤着心,如今天下大乱,能活成咱们家这样子的,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彩霞说罢,用自己的手绢给袁妻擦了眼泪,又劝她说:“今日个老太太赏脸,娘好歹出去敬老太太一杯,日后省城里就这一家亲戚呢,彼此交好也有个照应。”
彩霞见婆婆不回答她,便继续劝道:“娘就算为了霞儿,霞儿的母亲仍在孙府里做工呢,若老夫人不满意,日后她在那府里便处处都不自在了,母亲若过得不好,霞儿又怎能安心享受娘的疼爱呢?”
袁妻听了,这才肯随彩霞走出房门,来到席间坐下,孙老太太倒并不见怪,仍是笑着让碧菡为舅娘添酒,随后吩咐大家一起举杯喝起来。
至午,刘剑命车子先将老太太等人送回孙府里,然后车子再开回来,他们夫妻俩才告别回家。
到家时,刘府里已是灯火辉煌了。在安庆城里,刘府是仅有的五家使用电灯的民宅之一。一进门,刘剑就看见父亲书房灯亮着,便携妻子一起过来,向父亲问晚安。哪晓得得到父亲应允后,一推开门,四个弟弟都已经坐在父亲书房中。刘剑见兄弟们脸上似有焦急之色,便问踱步的父亲:“父亲,可是有时要对孩儿们说?”
刘世雄走到书桌前,灭了烟斗中的烟,却不回答,反问道:“舅老爷买的房子如何啊?”
“挺好,房子很宽敞,四周也都热闹,家中十来个人住着都合适得很。”刘剑见父亲并不回答他的疑问,却反问起袁正德家中情况,略略有些疑惑,但父亲不肯说,无奈只得先回答了父亲的提问。
“舅老爷可好?”
“好,日间高兴还唱了出戏。”
“嗯,媳妇一日可颠簸,可有何不适?”
兰心听见立即回答:“多谢爹爹关心,见着舅舅、舅母,还见了母亲和祖母,媳妇儿心里欢喜,精神也不错。”
“好,这可就好。”刘世雄面露笑容说。
“爹爹有话交代,媳妇儿就先告退了。”
刘世雄听了,有捡起烟斗,道:“院子里暗,脚下当心些。”
“知道了。”兰心答应着,向刘世雄告辞,又对她的四位小叔点个头,便离开刘剑合上门退了出去。
刘剑直盯着兰心关上了门,那窗里也再看不清她的背影,他才转过身,来到父亲书桌前。
“你看看。”刘世雄重新点燃了香烟,将书桌上的一张纸递给刘剑。
“急电?”刘剑抬眼看看父亲,又疑惑地看他的兄弟们,却并没有从他们的眼神中得到答复。
“你自己看。”刘世雄猛吸了一口烟,又转身踱步起来。
刘剑低头阅读,瞬间脸色凝固,手上也颤抖起来,读完后却一动也不动,迟迟不肯抬起头。
刘世雄走到墙边,估摸着他读完了,就又咬着烟斗回身说:“蒋主席已经来到安庆,正在紧急征兵守城。”
“父亲指的是上个月任命的安徽省政府主席蒋作宾先生?他已经到了?”刘剑抬起头看着他父亲,一向精神满满的他,此时也都被那电报折射的灯光照得神色憔悴。
“已经到了数日了,如今蒋委员长都已经在重庆指挥全国抗战,蒋作宾先生此番紧急前来,正是要在安庆组织抗日力量,封锁长江咽喉。”
“可如今——这电报上说——南京都已经——”刘剑吞吞吐吐,说不出心里的忧虑。
“南京失陷了又如何?南京失陷了,我们就更要把安庆守住!”刘世雄走到桌边,放下烟斗高声说。
“父亲,孩儿自然赞成坚守,可南京城里数万人的军队都没守住,咱们安庆——咱们可没有一兵一卒啊!”
“没有兵,可以招,没有部队嘛,兵招到了,能打个漂亮仗,没有番号也一样的。”
“可是招兵,这是要经过委员长批示的。”
“大哥多虑了,”一直默默坐着的兄弟中,刘剑的二弟刘戎开口了,他也站起身,对刘剑说,“蒋先生这一次,正是带着委员长的命令前来征兵抗战的。”
刘剑循声看刘戎,又看看他父亲,顷刻间他忽然明白,父亲等他谈论这些的真正含义。
“既然如此,父亲,咱们组织保安队准备守城抗战吧。”
“不,你留下!”刘世雄却出人意料地说。
“对,大哥你留下,你新婚燕尔,嫂子离不开你的,更何况日军凶残,上海失陷后,被虐杀的平民百姓不计其数,如今这南京城失陷,城里的几十万人也生死未卜,你保护娘亲和五弟往重庆避一避,我和老三、老四随父亲一起,势必守住安庆,确保南昌、武汉无后顾之忧。”
刘剑听了父亲和刘戎的话,惊讶得半刻不曾言语,就在刘世雄准备如此决定时,他忽然大叫:“万万不可!”而后他又接着说:“父亲,孩儿自然不敢违背父命,也理当一肩担起保护娘亲、众位姨娘和五弟的责任,但如今安庆危亡旦夕,父亲怎能让孩儿苟且偷生?纵使孩儿保护娘亲到了重庆,若陪都政府知道了孩儿弃战逃亡,委员长又怎能饶得了孩儿一命?”
刘剑说完,刘世雄却沉思不语,刘剑见父亲和二弟都不说话,就又说道:“父亲,不如让三弟、四弟、五弟护着娘亲和姨娘们先走,孩儿和二弟随父亲备战守城!”
刘世雄仍然不吭声,刘戎看着大哥,只见他目光坚定,便也支持说:“父亲,大哥说得对,他有职务在身,弃战而逃可是死罪!”
刘剑听刘戎赞同他,兄弟俩相望一眼,互通心思,会意死战,便同时将诚恳的目光投向了刘世雄,此时桌上烟丝冉冉,刘世雄在那烟雾上升到齐肩处时,说了一声:“就这么办!”而后父子三人四手相拼,从三人上空看下去,三人互成犄角,刘世雄双手分别被两个儿子紧紧握着,构成了一个牢固的三角形结构,似乎团结一心,可以通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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